《回国驯火记》 | ||
Taming the Chinese Fire | ||
(九)艳遇在先、麻烦在后(下) | ||
2005年2月20日第一稿,2008年5月22日修改 | ||
作者:(美国)安普若 | ||
上次老高让包博好好看看电影《大腕》。老高说这个电影尽管是个通俗文化产物,但却是一部了解当今中国社会的深刻教材!于是包博在街上花了八块钱买了一张DVD光盘。回去后很仔细看了三遍,连电影中的Product Placement(软广告)都看了。他离开中国已经十几年了,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中国突飞猛进日新月异。社会思潮、通俗文化都与他去国时有了本质的差别。当他再回来的时候,尽管“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但是“骡子下了个小马驹,乌鸡变成了彩凤凰”。中国对他来说看上去很熟悉,但实际上却已经十分陌生了。他只能借助冯小刚的镜头重新观察这个社会,重新认识北京,包括了解北京流行的通俗文化,以便能重新融入这个社会。尽管许多人批判冯小刚的作品是“一种商业化的庸俗”,但他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冯小刚确实很敏锐,能准确抓住和把握当今北京通俗文化的流行趋势。电影中精心设计的台词、场景、道具,处处都流露着对北京通俗文化的冯氏注解。 在冯小刚对流行时尚的冯氏注解中,葛优开的那辆挎斗摩托车,俗称“挎子”,尤其吸引包博。这种摩托车在包博小的时候只是军区大院里通信兵的交通工具。而90年代开始,这种以前部队用的老式摩托却成了时尚的玩具和收藏品。 “侧三轮摩托车”最初是从北京的老外圈子里开始流行起来的。老外在北京的大街上开一辆“挎子”,后面再带一个鼻孔朝天的北京时髦小妞,“嘟嘟嘟”地这么一颠,招摇过市,可把咱北京的“酷哥们”刺激坏了。北京的酷哥们——玩摇滚的、开酒吧的、画家村的、拍照片的(也就是《大腕》里葛优演的那个角色),时髦的、前卫的、颓废的、另类的、……也都想法弄一辆挎子玩玩。于是开“挎子”成了北京一项历经十年不衰的时尚爱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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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公园南门大门口的东侧有一座两层的小楼,整个就是美国新奥尔良Bourbon Street(波钵街)街上十九世纪经典老房子的翻版。这里是新奥尔良风格的Jazz(爵士)酒吧,是一个美国新奥尔良人,叫Douglas Monitto(道格拉斯·莫尼托)的在1998年建的。据说这个酒吧的建筑和装潢材料全部是从美国新奥尔良空运过来的,当时花了一百多万美元。开发之初他们和朝阳区政府签了13年的土地使用协议,也就是说他们到2011年之前他们都有这个土地使用权。后来2001老头死了,现在这个酒吧是她老婆,应该叫遗孀Mary(玛丽)在经营。这个酒吧的英文名字叫“The Big Easy”,这本来是新奥尔良市的昵称。这个昵称的中文实在太难翻译,于是这家餐厅就起了一个不伦不类中文名字叫“快乐站西餐吧”,意思上也算是牵强吧。“快乐站”是在北京的外国人来的最多的地方之一,尤其是美国人,也算是对家乡的一种怀念吧。 包博喜欢这里的美国南方休闲的气氛,这里里他住的地方又不远,所以他常来这里喝酒,听音乐。那天晚上,包博到这里来喝酒。看到一个老外骑了一辆挎子,就停在了门外的停车场。在酒吧里,包博凑过去和他聊天:“I like your big bike. It looks very classic(我喜欢你的大单车,看上去非常古典)。”老外说:“You are talking about my motorcycle with sidecar? Yes, that is Changjiang 750. It is a legend!(你是说我的挎斗摩托车?是啊,那是长江750,一代传奇啊!)” 这个老外是个挪威人,在北京住了好多年了。看包博穿了一件挪威的Helly Hansen(哈里·汉森)的登山冲锋衣,很是兴奋,因为这种挪威的名牌当时在北京并不多见,知道的人就更少。包博拿出他在香港买的瑞士名牌Davidoff No.2(大卫多夫2号)铝管装的古巴雪茄,给了他一支。老外显然很识货,知道这是好东西。Davidoff当时在中国只在北京王府饭店有一家专卖店有卖,一只Davidoff No.2铝管装的雪茄也要200多元人民币,其他地方甚至卖到500元一支。老外和包博一边抽雪茄一边聊起了摩托车。 挪威人是个玩家。他从包博的穿着和抽的雪茄知道包博也是个多金的玩主。所以马上就把包博当成知己了。给包博大讲“长江750”挎斗摩托车的前世今生。原来“长江750”在欧洲市场上叫“Black Star(黑星)”,是怀旧玩家的宠物。这车是中国军方1957年按照苏联50年代初期生产的乌拉尔(Ural)M-72摩托车仿造的。而苏制M-72又是按二战时德国BMW生产的R71摩托车仿造的。苏联仿造时作了改进,所以M-72比R71重心低、更加坚固耐用、便于维修,同时也更加适用于越野和军用。因为北京是世界上少有的几个不禁止挎斗摩托车的大都市,所以北京聚集了一群玩挎子的老外。北京的老外还专门成立了一个Sidecar Club(挎子俱乐部)叫“Bullfroggies(牛蛙)”,是法国人起头搞的。周末时常会有活动。挪威人告诉他,许多老外在中国任职期满的时候,都想法把挎斗摩托带回了本国。包博问他这车在欧洲能通过车检吗?他告诉包博在中国买车的时候把发票日期改为一九六几年,到欧洲就不用车检了。而且以后卖的时候价格更高。原来欧洲人也玩“猫腻”啊。 包博回来后心痒痒的,也想去买一辆挎子回来玩玩。也想以后把它带回美国。他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北京都哪里有卖的,然后就让张建安打电话去问价格。问了价,包博更加兴奋了。原来北京的挎子实在是不贵,便宜的三、四千块钱,最贵也就一万多块钱。那会儿的汇率8点几,所以合成美元也就是500美元到1200多美元,也就是相当于一辆高级山地自行车的价格。美元真好使啊!什么东西一乘八换算成美元就不贵了!美金、美金的,就是说美元和金子似的,那会儿谁也没想美金也能贬值啊。 张小姐看着包博对挎斗摩托车这么感兴趣,就问:“老板,你要买挎斗摩托啊?” “是啊?怎么了?”包博觉得怎么女孩子也对摩托车感兴趣了? 张小姐也显得特别兴奋:“老板,你酷毙了!” 包博看着她那副像小女生一样的兴奋劲儿,心里想女孩子只知道关心酷不酷。于是包博故意摆出一副对“酷与不酷”的问题十分不解的样子。张建安挺着胸双手在眼前比划着,一脸的兴奋继续说:“你再穿一个领口袖口有翻毛的那种皮茄克,就是宋承宪在《Once Upon A Day(思娘)》那个MTV里穿的那种,再戴一大风镜。嘻嘻,老板,你真的帅歪了唉!” 包博笑了。他发现张小姐一高兴,嘴里便全是teenager(十几岁的青少年)用的时髦词汇,而且受“韩流”影响这么大。她说的那个MTV在网上很流行,包博也看过。典型的韩国式的维美主义作品,锦衣美景、香车美女,外加凄惨的故事,专门哄小女生眼泪的。 张小姐讨好地问包博:“老板,你什么时候去买?能带我去吗?” 包博说:“我这个星期天就去,你来吗?不去和你男朋友约会去了?” 张小姐眼睛翻了一下,嘴撅了一下,好象是表示抗议。她不搭理包博说男朋友的话茬,接着说;“那好,我星期天中午来找你。” 星期天中午,包博爬起来穿着晨袍在上网。他一上网就把时间给忘了。11点多钟张小姐来了。包博开了门,让张小姐在客厅里先坐一会儿,自己穿着厚厚的白色晨袍急急忙忙往屋子里跑,边跑边说:“你听音乐、看杂志啊,我马上就好。”于是自己冲到里屋洗澡换衣服去了。张小姐还是第一次来包博家,她在客厅里东看看西看看。她觉得包博的家看上去十分简单,但是却很有品味。除了老气横秋的红木家具她不是十分喜欢之外,包博书架上的小艺术品和纪念品,还有包博收藏的那些电影和音乐,她都十分的喜欢。她在书架上不多的几张中国CD中还看到了她送给包博的两盘刘若英的CD,顿时心里感觉暖暖的。 张小姐拿了迈克尔·波顿(Michael Bolton)的CD,走到邦·奥陆芬(Bang & Olufsen)的音响前面,音响的门自动打开了,她把CD放了进去,波顿沙哑忧伤的嗓音如微风般温柔圆润,铁汉柔情般的歌声流淌在空气中……
包博很快冲了澡,换了衣服,回到客厅。听到波顿的歌声,包博问张建安:“你喜欢Michael Bolton?”张小姐回过头来说:“是啊!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爱听他的歌。最爱听他唱的《How Am I Supposed To Live Without You(没你我该如何活)》。” 张建安看包博穿了一件藏蓝色Blazer西装上衣,米色的Dockers卡其布长裤,Oxford(牛津布)的浅蓝色衬衫,没打领带。一副典型的李泽楷式的“硅谷IT Look”。她“嗯——,嗯——”了两声,欲言又止。包博知道她又要提意见了。她一要提意见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包博就问:“怎么了?说啊。” 张建安笑迷迷地说:“老板。你去买摩托车,如果他们看你不像北京本地人,肯定宰你。嘻嘻,您还是穿牛仔裤吧。” 包博这才注意张小姐今天穿了一件牛仔短上装,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子大腿上还有两条大口子。口子处飘着白色的棉线,漏出两块白白的大腿,透着隐隐约约的性感。脖子上系了一个长长的波斯米亚风格的围巾。围巾在脖子上绕个两圈还能拖到膝盖。脚上穿了一双中跟的绒面麂皮半高跟短靴,靴子口叮叮铛铛地挂着流苏。手腕上缠着一根用黑皮绳串着棕红色念珠、蓝色turquoise(土耳其玉)、和银坠子的手链,好象是从吉卜赛人手里买来的一样。两侧的披肩长发编了几条细细的小辫子,辫子上也是吉卜赛人式的发饰。张小姐一身很时髦的波斯米亚风格的装束,看上去像个学艺术的大学生。包博还是第一次看到张建安不穿西服套装的样子。 包博笑着说:“I don’t have anything in Bohemian Style. By the way, you look very good, like an art major college student.(我们没有任何波斯米亚风格的衣服。顺便说一下,你看上去很漂亮,象个学艺术的大学生。)” 张建安知道英文里Bohemian(波斯米亚)一词不是一个太正面的词,它是和反传统、非主流、玩世不恭、放荡不羁、贫穷、流浪、廉价、甚至酗酒、吸毒等联系在一起的。2000年《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大卫·布鲁克斯(David Brooks)写了一本叫《Bobo》的畅销书,硬是把bohemia和包博这种bourgeoisie(法文:资产阶级)牵强附会地联系了起来,才使得波斯米亚一词硬生出了不少正面的和主流的意思来。在张小姐眼里,包博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bourgeoisie,他当然没有Bohemian Style的衣服了。 张小姐小声顶了包博一句:“我又没让你和我穿得一样了啊!只是不想让你被人家宰。你又不是去买奔驰宝马。” 包博一副妥协的样子,说:“OK, OK,今天你做主。你到里屋的壁橱里去找,你说穿什么就穿什么。” 张小姐在包博的壁橱看了一遍,除了西装还是西装。休闲的只有爬山用的冲锋衣、再有就是一件美国空军的A-2羊皮茄克。茄克的衬里上印着泛黄色的“逃亡”地图。这种皮茄克在美国大学生里十分流行。包博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件。后来Avirex(专门生产美军服装的品牌)出了纪念二战胜利50周年限量发行的“Antique(古董)”珍藏版,他就又买了一件。所以包博的皮茄克看上去又破又旧,但却是限量发行的珍藏版,价格不菲。张小姐可能觉得这个皮茄克这么破这么旧,像大街上卖羊肉串的新疆小贩穿的,就说:“就穿它吧。” 下了楼,包博刚要去楼下的停车场去开车。张小姐又说:“别开车了。咱们打车去吧。你的车太扎眼了。” 包博只好和张小姐步行到街上,嘴里嘟囔着“你是我老板”。张小姐抿嘴笑着,不理他。他们沿着宵云路向东,然后转到前面不远的“女人街”。那里的“星吧街”有一家贵州餐厅,叫“西迷魂阵村”,他们的“腊肉炒蕨菜”和“酸汤鱼”是包博的最爱。于是两个人在那儿吃了午饭,吃得张小姐直喊过瘾,辣得包博直吐舌头。从“女人街”出来,他们就打车跑去朝阳公园东门口的一个专门卖挎斗摩托的小商店去买车。 以前张小姐和包博出去,基本上是跟在包博身后。作为秘书,她很少和包博肩并肩地走路。但今天可能是因为不是工作的原因,她和包博走在一起,还时不时地用手轻轻地挽着包博的胳膊。有点像个小妹妹跟大哥哥一起出来玩的样子。一路上包博心情也特别好,他故意弯腰低头夸张地看张小姐牛仔裤大腿上的两个大口子,逗她说:“都破了,还不买条新的。肉都漏出来了。”张建安不好意思地推他,不让他看,说:“买来就是这样的。”包博问:“多少钱买的?”她说:“四百多。”包博故作惊讶地大声说;“都破成这样了,还卖四百多?有没有搞错?”张小姐知道包博故意调侃她,就说:“这是style(风格),你又不是不懂。你竟装傻整人。好了,好了,赶紧走路吧。”说着使劲挽着包博的胳膊向前走,不让包博看她的裤子。 卖挎斗摩托的小店门口停了好几辆挎子。包博围着看。店里一个胖胖的长着肉脑袋留着板寸头的小伙子见包博看车,就迎了出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哥们儿,看车啊?我这儿改装的、原装的都有;配件、维修都干;各种手续齐全;年检、过户、养路费、车船税都管代办。您省事省力省心,我尽职尽责开心。” “胖脑袋”一张嘴就是“景德镇”的出身——全是“套瓷(词)”,看样子是个卖车的老手,和美国的car dealer(卖车的人)如出一辙。 包博边看车边问:“这车在北京都哪里能跑啊?” “哪儿都能跑!除了二、三、四环主路您别上。要走您走辅路,警察保证不管您。长安街早上七点到晚上八点您别去。其他地方您乐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有人骑挎子还去过嘉峪关呢!” 包博让“胖脑袋”的北京话一带,讲话也开始带着那种很痞的北京胡同腔了:“我操,那么多地方不能去,你还说‘哪都能跑’呢?” “胖脑袋”嘻笑着说:“我说大哥,您老知足吧!咱北京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不禁止‘三轮摩托车’的大城市。你到丫儿的上海去试试,市内丫儿挺的哪儿都不让你跑!想骑挎子去上海玩玩都不行。上海中他妈的‘四人帮’极左流毒也太他妈的深了,到现在还是那副德行!”北京连卖车的都这么有水平,动不动就上升到政治高度看问题。 包博问:“开挎子需要不需要特殊的车本啊?” “胖脑袋”把手插在一条肥大的名牌运动裤的口袋里,晃晃悠悠地说:“如果您有车本,办一下增驾侧三摩托车就行了。不用考交规,再交700块钱。” 包博在北京开车从来就没有过车本。平时司机小赵开。节假日周末司机放假了他就自己开,基本上没被警察拦过。但有一次他在天安门广场那里违规左转,本来以为没有警察呢。谁知道一转过去就被警察给扣了。原来两个警察骑一摩托就在革命博物馆(现在叫“国家博物馆”了)前面的便道边的树阴下蹲着等他呢。跑是跑不了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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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博下了车,赶紧给警察老爷们鞠躬。然后一边比划着一边用英文飞快而又囫囵吞枣地说:“I don't know you guys are hiding here, otherwise how dare I‘d make such a stupid left turn. But I know you will let me go and I should go and otherwise I’ve to go and so it's not a problem and I'll go and I can go and I go anyway.…….(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藏着呢,否则我还敢傻不唧唧地左转。但我知道你们会让我走的,我也应该走,否则我也不得不走,所以一点事儿都没有,我会走的,我能走,我怎么也得走……)” 警察一看这个烦啊,就打断他说:“唉,唉,我说,我说,你,你会说中国话吗?” 包博态度特好,满脸堆笑地用手比划,用四声不分的中文一字一字地慢慢地说:“Chinese(中文),一电电(点点)、一电电(点点)了。”说着又开始用用英文语速飞快地说:“My Chinese actually is not bad, I can understand whatever you guys say, but I can not speak it, otherwise you guys'll find out.…….(我的中文实际上不错,你们说什么我都明白,但是我不能说,我一说就露馅了……)” 警察当然是一句没听懂了,这个气啊,说:“少废话,拿驾照来。”包博马上从西装口袋里把蓝皮的护照拿出来递了过去。警察接过来看了看,问:“你丫儿这是什么玩意儿?哪国的驾照啊?” 包博一边点头一边说:“This is my ID. This is my ID. I use it everywhere.(这事我的证件。这事我的证件,我到那儿都用它。)” 另一个站在后面警察慢条丝理地接过护照看了看,说:“这好象是护照啊?上面一鹰脑袋,好象还是美国的。那他这车是谁的?怎么挂的是武警的牌照?外国人应该开黑牌车才对啊?” 前面那个警察指指车,问他:“这车,我说你这车,谁的?”包博一边点头一边拿出自己的名片,在名片的背面写上“My uncle's car”。交给警察。 后面那个警察接过来看了半天,忽然说:“哦,是他叔叔的车。‘按扣儿’,这个词儿咱不学过吗?‘买按扣死卡’,就是‘我叔叔的车’吗?” 说着他把名片翻过了过来。看了看名片的正面。一看是个什么国际集团公司的合伙人,公司地址在中美两国都有。中国的地址在凯宾斯基饭店。车又是一辆挂武警牌照的大凯迪拉克,包博这一身“洋”行头:无边的眼睛、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一看就不是国内一般的“款爷”,肯定背景不凡,来头不小。警察都是很会看人下菜碟的,尤其是天子脚下北京的警察。于是这个警察就对另一个说:“你看,还真是美国的。可这名字怎么象小日本鬼子呢?”他指着包博名片上那个“孙子”说。 另一个警察也看了看了名片,说:“估计这‘孙子’可能是个‘美籍日本人’,要不就是美国大兵当年留下的私生子。”包博心里骂,你才美国大兵的私生子呢,你们全家全是私生子。但是他脸上还要装着什么也没听懂,陪着灿烂的笑容。 然后和这个警察说:“和他讲不明白,罚点钱让这‘孙子’赶紧走人得了。”说着把护照还给了包博,还不忘了教训教训包博,但态度已经客气多了,大声而且清楚地说:“下次记着,这儿不能左转,知道了吗?行了,交100块钱罚款,您‘铺离丝’吧?” 包博听警察一口一个“孙子”地叫他,又好气又好乐,但还得装着什么也没听明白。当他听到最后警察让他交点钱走人时,心里这个乐啊!但脸上不能表现出来,还是一脸的诚惶诚恐、恭恭敬敬。他心里憋着笑,面带真诚而感激地不断鞠躬,从钱包里飞快拿出了100块钱递给了警察,嘴上说:“Thank you, ありがとう,Thank you,ありがとう,Thank you very much……”然后飞快地上了车。警察接过钱,说:“等会,我给你撕票。” 但包博已经上车了,这时警察忽然好象明白了过来,说:“唉,他不是能听得懂中国话吗?这句话他怎么听懂了?”这时包博已经开车走人了。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I told you I can understand Chinese(我早告诉你我懂中文啊)。古得儿白了,您了!我还要票干什么?!您留着慢慢撕吧,我颠了!要是真让你把我撕了票,我不就玩了吗?” 如果骑这种挎斗摩托,估计以后可就不能再玩这种假装疯魔、瞒天过海的把戏了。不能总蒙人家说这车是“买按扣死卡”吧。摩托车也没办法挂武警牌照了啊。所以还是要去办一个驾照了。但他又不想自己去北京的驾校去考试。看样子只能去外地买一个了。 他问“胖脑袋”:“外地车本能开吗?” “胖脑袋”果然是个老江湖,马上听明白了包博原来没有车本,于是把手一伸,对包博说:“拿钱吧!5000,我给你办个北京车本。您这么有身份的人,让您去考驾照也是难为您。您也受不了那个气。我一条龙服务帮您全办了,您就在家请好吧!” 包博心说,要买也不找你买,这么贵,宰人呢?所以就把话岔开了:“你这儿有没有新车?” “胖脑袋”说:“哥们,北京新车早就不给上牌照了,只能买淘汰的旧车。旧车带牌照。” “胖脑袋”指着一辆八成新的黑色的长江750,说:“哥们,你看这辆怎么样?这是我这里最好最新的。97年的,刚开了5,000公里。电打、倒挡都有,发动机32马力。这车跑85、90迈一点问题没有。也不费油,一百公里六个字儿。” 这车看上去确实不错,包博就问张小姐:“你觉得这辆这么样?” 包博问她的意见,她挺高兴,于是看了看点了点头。包博于是说:“OK,咱们试试这辆车行吗?” “当然行了,为人民服务!”说着“胖脑袋”把车打着了,让包博坐在后面,拿自己的衣服袖子把挎斗里座位上的土檫了檫,让张建安坐在挎斗里。三个人开着车围着朝阳公园兜了一大圈。回到店门口,他问包博:“怎么样?”。 包博看看张建安,张小姐一脸兴奋地说:“真好玩!” 包博又仔细看了看车,觉得这车很合他的心意。但越是这样,他越故意挑剔,说:“这车开着还行,就是太他妈的旧了。” “胖脑袋”急了,说:“哥们,这可就是您不懂了。长江750之所以牛逼,牛逼就牛逼在它是‘活化石’上了。玩就玩一个‘古董’级的老车。开新车的是傻逼土冒暴发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乡下送邮包的呢。这车在北京城已经算是750里的‘新’车了。这年份,这状态,您哪儿找去?” 说着他指给包博看摩托车身上的一个黑色的产品名牌。上面写着:南昌飞机制造公司;型号:CJ750;标定功率:15Kw/3300r/min;出厂日期:1997年3月。 包博这才知道这车的产地,说:“喔!原来是江西产的。” 这话一说暴露了包博是个外行,玩挎子的谁不知道长江750是南昌飞机制造公司,也就是今天的江西洪都航空工业集团生产的。 “胖脑袋”一听这主儿原来是个外行啊。于是开始给包博上课:“您可别小看这江西的三线厂子。这当年可是三机部下面的十几万人的军工大厂,副部级单位。以前造‘强五型’强击机的。当年也牛逼过呢!” 包博下决心要买了,就问:“这车你要多少钱?” “胖脑袋”一听包博要买,有戏!顿时来了精神,开始出口成章地给包博做起“售前教育”来了:“听您这口音,您是个‘北京通’。北京这点事儿,您老门儿清!但这位爷,您决不是住胡同睡平房上公厕的咱北京老百姓,你是一爷!所以您哪儿能开一辆便宜的破烂车呢?我给您推荐的这车是北京最好的,最他妈牛叉的。前两天一日本小鬼子,开价一万,要买。我楞没卖他。为什么?我操,这车当初造了就是为了打日本鬼子的。我怎么能把军火卖给敌人呢?那不成汉奸了吗?!再加上这丫的太他妈的事儿妈了,一会儿这儿不对了,一会儿那儿不对了。大爷我还不伺候猴儿了。我让他‘洒油拿腊’了。您来了就不一样。您是咱北京的爷,我二话不说,不等您张嘴,我上来就给您先降两千。八千,您看怎么样?满北京您打听打听,不可能有比我这价更低的了。” 包博心里被他这番话给逗乐了。心说:你一面说我是个爷,一面蒙我。还愣说这车是为打鬼子造的。这车不是五几年才开始生产的吗?那时日本鬼子都投降十好几年了。于是包博拉长了声音,故作惊讶地说;“不——会——吧?我问过,这车最多也就4000。” “胖脑袋”开始使用北京小贩惯用的手法了,堆出一张苦瓜脸,说:“哦呦,我说这位爷。4000,您当是买两个轱辘的自行车呢?好点的山地自行车还5000呢。我这已经是最低价了,真的不赚钱了。您还压我价儿呢?再压,我就喝西北风去了。4000?你打死我,我也不卖。你多多少少得加点。” 包博估计四千块钱可能是没戏。这车的车况等各方面确实不错。根据网上介绍的,包博觉得六千应该是比较合理的价格了。他不想和“胖脑袋”在这里磨嘴皮子。恨不得速战速决。于是就说:“这样吧,我给你加两千!6000,卖就卖。不卖,我就再去别处学摸学摸去。” “胖脑袋”一听包博一加就是两千,更不肯松口了:“我说这位爷。8000真的是实价。要知道这样儿,我刚才就给您开价一万了。您一看就器宇不凡,不在乎这两小钱。我看得出来,您是做大生意的。哪儿能为这点小钱烦心呢?不就两千块钱吗?您晚上骑一小妞放一炮,长得漂亮点的也要您这个钱啊。‘天上人间’的说不定比这还贵呢。可这‘挎子’,您骑着多威风啊。而且也不是让您就骑一个晚上啊。您女朋友往边上一坐,全北京城都让您给震了。”说着还向张小姐努努嘴。 他这一套歪论不说倒好。他这一说让旁边的张小姐听到了。张小姐心里这个气啊!觉得这“胖脑袋”简直就是一个小痞子。她就在后面拉了一下包博,为了不让“胖脑袋”听懂她说什么,就对包博用英语小声说:“老板,Let’s go. He is trying to rip you off. He tries to sell a junk for an arm and a leg!(咱们走吧。他宰你呢!一个破东西他卖得邪么贵!)” 这时包博也意识到自己还价的节奏有点快了,不应该一加就是两千。但他一听“胖脑袋”说话这么有趣,也来了兴趣,开始和他斗起了贫嘴。包博笑着说:“哥们,你这儿是给我戴高帽、灌迷糊汤。把我灌迷糊了,我一高兴,钱就进你口袋了。你凭什么说我就不是咱北京的老百姓呢?我挣这两钱也不容易!” “胖脑袋”看看包博也挺能侃,更加来精神了,拍着胸脯开始吹牛;“哥们,我也卖了十几年的车了。自打北京的老外开始时兴玩儿挎子我就在这儿卖车。什么车从我眼前一过,我立马知道是哪一年的车,改装没改装过。同样,只要买车的人一进我的店门,我只要瞄上一眼就知道这人大概是个什么来路。您看您,您这是正宗美国空军的皮茄克。看上去很旧,其实这是造旧的。这可是真货!北京穿您这皮茄克的,不是美国来的,就是香港日本的‘耍儿’。不懂行的一准以为是什么破衣烂衫呢,可咱是玩儿军品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北京的军品店里卖的都是假的。假的还卖二千多呢,更别说您这名牌真货了。” 包博回过头来,笑着看了张小姐一眼,好象是在说“瞧瞧,都是你让我穿这皮茄克,惹祸了不是?”张小姐也瞪大了两只眼睛,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地在听。她发现街上的这些小贩知道的东西比她多多了。她都不知道这件皮茄克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她真是因为觉得它破才让包博穿的,根本没想到是个名牌“古董”。 看到把眼前的这位漂亮小姐都侃得直瞪眼,“胖脑袋”上上下下都兴奋起来了:“您看您这眼镜,也决不是在咱北京配的。这镜腿是用美国宇航局的航天合金做的,否则不会那么细。台湾人开的宝岛眼镜店里也没您这个款式的。您看您带的这表,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白金劳’,没错吧?那光泽不是假表能仿得出来的,‘燕沙’也有卖的,18万。男人看什么?一看眼镜、二看手表、三看身边的‘小秘’。您看您带出来的这妞儿,盘儿亮、条儿好,气质更棒,还会讲洋文,我刚才都听见了。绝对没说的!” 包博也服了。眼镜、手表、皮茄克,一样也没逃过“胖脑袋”的“贼”眼,最后张小姐也被人家当了观察身价的研究对象。咱们不去管“胖脑袋”这些“独特”的见解是否正确,但他确实可以说是观察入微,不愧是江湖老手。 “胖脑袋”后面这句话是小声对包博说的,尽管如此张小姐还是听到了。这话虽然是夸奖小姐长得漂亮身材好,但她听别人用这么粗俗的语言“盘儿亮、条儿好”来评论她,还是很生气。包博看她不高兴了,就逗“胖脑袋”说:“什么‘小秘’啊?那是我媳妇儿。” “胖脑袋”剧烈地摇着他的胖脑袋,笑呵呵地说;“不可能!您别蒙我了。这我还看不出来?!刚才还喊您‘老板’呢,哪有媳妇管老公叫老板的。就算是您媳妇儿也肯定不是原配!您二位这年龄至少差着十好几岁呢吧。” “胖脑袋”有点忘乎所以,越说越不像话。张小姐小声对包博嘟囔着,这次她不讲英文了,反正“胖脑袋”也都看出来了。她就直截了当地说:“老板,8000太贵了。我上次打电话他们报价还6000呢?他们看出您是国外回来的了,所以故意宰你。咱们不在他这买了,一点诚信都没有!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说着拉着包博就走。 “胖脑袋”一看“小秘”生气了,真要把老板拉走了,忙说:“这么着吧。您就给7000吧,就算我交一朋友。今天也开个张,赔本赚吆喝。” 包博想想,觉得7000确实不算太贵,多一千就多一千,不就才多了一百多美元吗?好一点的红酒还一两百美元呢。正说要买,他的三星V208手机“嘟、嘟”地叫了两声,有短信来了。包博打开一看,短信写的是:“你什么时候兑现你财貌兼收的诺言?我想把那天提到的项目和你聊聊。如果今天晚上有时间,给我回信。地点你定!”包博看看号码,不认识,怎么也不落款呢?你以为你谁啊?他刚要把短信删了。忽然,呓,他想起来了。肯定是银倩来的短信,前天他许诺说要请她吃饭。可是包博以为那天晚上她生气了,不会再找他了,所以早把这个事情忘了。但没想到今天来短信了。张小姐看包博在看手机,借机把包博拉出了卖摩托车的商店。“胖脑袋”在后面喊什么,包博也没注意。 包博对银倩说的项目倒是不太在意,但是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了,这顿饭还是要请的。包博脑子里在想:去哪里请她吃饭呢?For such an expensive girl, it has to be an expensive place(对这么一个会花钱的小姐,怎么也要找一个化大钱的地方啊)。好在国贸附近好餐馆不少,就在这边找一家吧。 包博的三星手机是2003秋天刚刚出来的最新款手机。包博前两天刚刚让张小姐去买了来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在手机上输入中文。于是把手机递给了张小姐,说:“你帮我回个短信好吗?就写‘六点半、中国大、咏叹调、暗号银小姐、不见不散’”。 回了短信,包博想回店里去和“胖脑袋”再谈谈价把车买了,刚要回去。手机“嘟、嘟”又叫了,银倩回了三个大问号。包博知道银倩没看懂。本来他想少写几个字图个省事,没想到太短了,短信成谜语了。银倩的理解力不够,没看懂这“谜语”。所以只好让张小姐再重新发:“今天晚上六点半、在中国大酒店二楼的Aria餐厅,以‘银小姐’的名字订的座位,我会准时到的,等你。” 短信发好了,没等包博说话。张小姐就给中国大酒店的Aria(阿丽雅)餐厅打了电话。订了两个靠窗的座位。然后拉着包博往回走,说:“老板,你晚上还有事。车下次再买吧。你还要回去换西装呢。我们走吧。”张小姐知道每次包博请别人吃饭总是正装出席。 包博已经略微感到张小姐好象不是太高兴。包博以为是刚才卖车的“胖脑袋”说话太痞,以至惹得她不高兴了,就哄她说:“咳,一个卖车的,说话痞点,你别太当真。人家是说你漂亮呢!只是用了一些比较通俗的说法。” 张小姐勉强笑了笑说:“我没生气。你快去吃饭吧。我走了!” 包博明显感到她好象还是不像下午出来的时候那么兴高采烈。就说:“晚上一起去吃饭吧。是找我谈生意的,不是别人。” 张小姐摇了摇头:“不方便的,我不去了,我去找同学玩了。”说着脸上挤出一丝略带酸楚的笑容,和包博挥挥手,把长长的波斯米亚围巾往身后一甩,低着头很失望地走了。看着她的背影,在风中飘动的长围巾和靴子口叮铛的流苏,包博隐隐约约感到了什么,心里想以后可不能让她给另一个女人发短信了。Women are the natural born enemies of each other(女人天生相互是敌人)。 Aria(阿丽雅)餐厅在国贸那里中国大酒店的二楼,餐厅为上下两层。一层是爵士酒吧,正门在停车场,也可以从酒店大厅通过一道窄窄的很低调的小门进去。进了窄门,迎面是一副Baroque(巴洛克)风格的人物油画,很有几分佛兰德斯(Flemish)画家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的肖像画的味道,其他墙壁上也是Baroque风格的装饰。一层的酒吧还有一个壁炉,在刻意营造着一种家庭式的气氛。 一层和二层中间由一个旋转楼梯联接。围绕着旋转楼梯是木制的红酒酒窖式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世界各地的红酒。旋转楼梯和红酒酒窖都是用mahogany(桃花心红木)做成的,贵重且高雅。 楼上二层是西餐厅,墙上也是大幅的Baroque风格的肖像画作的墙纸装饰。围绕旋转楼梯的圆形入口摆放着餐桌。阿丽雅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餐厅的顶层还有一个为喜欢隐秘的客人设计的很像歌剧院包厢的座位。整个餐厅沉浸在“现代欧洲古典主义风格”之中——浪漫、华丽、精致、古典。 包博六点半准时到了。他要了一杯赤霞珠(Cabernet Sauvignon),坐在靠近乐队的沙发上,听live band在唱爵士歌曲。歌手是个很瘦小的女孩子,却声音低沉浑厚,很有磁性。她留着一头短发,有点象英国的爵士女歌手史黛西·肯特 (Stacey Kent)。 快七点多了,银倩才来。进来就说:“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国贸这鬼地方星期天晚上还堵车。” 包博站起来,示意性地轻轻地hug(拥抱)了一下银倩,算作见面的问候礼。银倩根本没有为那天的事情生气,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所以包博担着的心放下了,觉得银倩满大度的。 | ||
银倩穿了一套圣罗兰(YSL)的藏蓝色带浅银色暗条纹的Pantsuit(女式裤装套服)。西装上衣很瘦,衣服上面的口袋的地方插了一条紫红色的真丝手绢。西装里面是一件白色真丝的blouse(女式衬衫),衬衫前面的两条真丝飘带在领口处系了一个小结。笔挺的裤子宽大而飘逸。裤腿下面微微变宽,有些喇叭状。长长的裤腿盖住了下面的高跟鞋。为了和今天这身裤装套服配套,她脚上穿了一双菲拉格慕(Salvatore Ferragamo)的高跟鞋,黑白两色的spectator shoe式样,裤腿下露出白色高跟鞋的黑色cap toes(鞋尖的包头)。 银倩手里拎了一个扁平的手工缝制的杜妮安柏克(Dooney & Bourke)女用真皮公文包。 银倩今天这身男性化的打扮既时尚,又显得英姿飒爽,看上去好象是从时装摄影大师赫姆·纽顿(Helmut Newton)拍摄的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模特。包博感觉银倩今天的样子好象再现了纽顿1975年为“French Vogue”(《法国时尚》)杂志拍摄的著名经典之作“Rue Aubriot”。 刚坐下,银倩就碰到熟人了。就在包博坐的沙发后面的一桌上有几个人是银倩认识的朋友。于是银倩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还给包博介绍,指着一位秃头的男人说:“这位是郭冬临,总政的……” “久仰,久仰。”包博摆出一副对明星崇拜的样子。 银倩把其他几个人也给包博做了介绍,好象都是名演员。但包博却一个也不知道,一点印象也没有。他这十多年里所看过的中国电影和电视剧,加起来不超过十部。也就是冯小刚、张艺谋、陈凯歌的那几部被别人炒作的片子,再加一两部清宫戏的连续剧。他哪里能知道这些演员呢?但他还是摆出一副十分仰慕的样子。这也正是包博为人的优点或是圆滑:不管对谁,总是一副十分尊重别人的样子。尽管心里是一百个桀骜不驯,但表面上还很谦虚的。所以他有时也能让人感觉出来,他表面的谦虚掩盖这带着骨子里的一股傲气。 明星“大腕”们一看包博的穿着和神态,对他表现得十分的客气。寒暄过了,包博端着酒杯和银倩沿旋转楼梯上到二楼。楼下的Waitress(女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他们预定好的靠窗的座位。包博帮银倩拉开椅子,银倩甩了一下头发,还是以一个一看就是受过专业形体训练的动作坐下,说了声“Thank you”。身子还是挺得直直的,脖子也是那么挺挺的。职业化的“范儿”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包博自己坐下后,银倩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家餐厅?” 包博心里说:我怎么知道?我当然是不知道了。但他嘴上却说:“因为我喜欢,所以我猜你肯定也喜欢。” 银倩一脸兴奋而夸张地说:“你也喜欢这里啊?” 包博说:“是啊!叫Aria这个名字的餐厅全世界有好几家。尽管不是连锁,但都是很不错的餐厅。温哥华的Westin Grand(威斯汀)酒店里有一家,芝加哥downtown(市中心)也有一家,这两家我都去过。悉尼有一家,英国也好象有一家,那两家我没去过。这么多家Aria餐厅中,最漂亮的要数悉尼的那家和北京的这家了。悉尼的和北京的Aria餐厅都是请的名设计师设计的。北京这家请的是旧金山一个著名的设计师搞的内部装潢设计。这个设计还得过美国建筑师学会AIA的奖呢。” 银倩环视了一下四周点点头说:“哦,原来是名家设计的。怪不得这个餐厅在北京的演艺圈里那么火呢?你经常能在这里碰到圈里人。” 包博象讲艺术欣赏课一样地继续说:“当初这个餐厅设计的主题就是要为Western Expatriate(西方去国者,在中国工作的西方人)提供一个‘Home Away From Home(宾至如归)’的感觉,所以用欧洲Renaissance(文艺复兴)时期以及Baroque(巴洛克)时期的油画风格来营造一种西方人头脑中家乡的感觉,再加上温馨的沙发、温暖的壁炉、柔和的灯光,用以营造一种家庭的气氛。这种‘欧洲现代古典主义’的风格和西式的家庭气氛正是中国人的脑子里fantasize(想象)出来的西方形象。所以我估计当演艺圈的朋友们在寻求一种西方的体验的时候,这个餐厅的感觉也就正好与他们的fantasy(幻想)相吻合了。于是客人有一种走入自己fantasy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说这个设计十分成功,所以也就拿奖了啊。” 银倩面带敬佩地看着包博说:“真喜欢和你一起吃饭,听你谈天说地的。” 包博这一大段近似“文艺评论”式的解释银倩其实听得是稀里糊涂。但她喜欢听包博的这些貌似高深的、貌似文化性很强的高谈阔论。这种东西特别符合知识女性的胃口,尤其是符合受过西方文化熏陶的知识女性的胃口。包博最知道当什么人说什么话了。他绝对不会和卖摩托车的“胖脑袋”大讲“长江750”所仿造的设计是工业社会成熟期德国功能主义和理性主义相结合的经典设计。玩家对“长江750”的追捧正是因为对当今工业设计中形式主义泛滥的唾弃。人们已经厌倦了超级商场里那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廉价工业产品了,梦想拥有的东西是理性的、高质量的,经典的、永恒的……要是和“胖脑袋”讲这些东西,估计他就是调动他全身的文化积累也听不懂包博在说什么。 包博继续他的高谈阔论:“如果要说景色的话,还是悉尼的那家Aria餐厅的景色最漂亮。那家餐厅就在悉尼海湾的Circular Quay(环形码头),坐在餐厅里就可以看见Sydney Opera House(悉尼歌剧院)或是另一边的Harbor Bridge(海港大桥)。你想,对着Opera House吃饭该有多么浪漫。” 银倩很是向往地说:“我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去纽约林肯中心或是悉尼歌剧院演唱。” 上次见面的时候,包博就猜到了银倩以前是个演员,很是好奇。但上次是第一次见面,如果第一次见面就刨根问底的话,就显得太唐突了。包博很会克制自己的好奇心,知道该如何at a right time ask a right question(在适当的时候问适当的问题)。这次银倩自己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了,所以他也就开始轻描淡写地问银倩一些private questions(私人问题)了:“你是学声乐的?” 银倩点点头:“是啊。我以前是学美声的,毕业之后改唱通俗了。唱了几年,也曾经红过一段,后来就去英国读书了。” 包博一脸惋惜地调侃说:“从此,中国歌坛少了一位才华出众的大明星,几十万海外学子中多了一位可有可无的留学生。太可惜了!” 银倩被他逗笑了,说:“当演员是吃青春饭。而且演艺圈里竞争太激烈了。所以,还是去当碌碌无为的留学生舒服。” 原来银倩是青岛人,和倪萍、唐国强、赵娜、陈好是校友,都是青岛三十九中毕业的。银倩后来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学的是声乐,毕业后被分配到了N省的省歌舞团。她看唱美声在中国实在是没市场,于是就改唱流行歌曲了。当初还得过好几次电视歌手大奖赛的一、二名呢。后来就去英国了,再后来又回国自己开公司,专做中英文化交流的生意。 银倩的名字也是在她当流行歌星的时候改的。她本来叫“殷小茜”。但算命的说她的名字太一般,火不了。你看人家“李美林”改名“李玟”,“梁碧枝”改名“梁咏琪”,“何加男”改名“梅艳芳”,“陈慧汶”改名“陈慧琳”,名字一改,不就火了吗?于是银倩也请了一个香港的专门给艺人改名字的相士,算了生辰八字,测了笔画,最后改了名字叫“银倩”。 “可是当年王菲把名字改成王靖雯,也没火啊?估计当初给我起名字的那个算命先生搞错了。这个名字更适合下海经商。人家都说我要是经商肯定发。因为我的名字就是‘印钱’,所以我就转行经商‘印钱’了。”银倩自我解嘲地说。 包博笑着说:“所以每次别人叫你名字,就是在喊‘印钱’、‘印钱’了。喊得越多,你钞票越多!估计前几年通货膨胀都是你的名子惹得祸。” 银倩听了包博的话高兴死了:“是啊!是啊!所以我挺喜欢这个名字。” 银倩笑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山东姑娘特有的那种甜甜艳艳的感觉。怪不得包博觉得银倩的脸形有点像巩俐,颧骨和额头有点像倪萍呢?原来她们都是典型的胶东半岛的漂亮姑娘。都说扬州出美女。其实在中国北方,山东姑娘,尤其是青岛等胶东半岛一带的姑娘是很漂亮的。只是可能因为口音的关系或是认为山东比较土的成见才使的青岛盛产美女的事实被长期忽略了。 楼上Waitress过来了,自己介绍说叫Annie(安妮)。包博听她口音象澳大利亚人。一问果然是个澳大利亚姑娘。她问银倩要喝什么酒。银倩笑着对包博说:“只要不是鸡尾酒就行!” 包博也笑了,知道银倩是在取笑他前天晚上耍的小trick(诡计)呢。所以包博说:“No tricks tonight. Cabernet, the house wine, please(今天晚上不耍花招了。请拿‘赤霞珠’,餐厅特设红酒)。” 安妮也符合着说:“Ok, house wine. That is not intricate.(好,餐厅红酒。这个不算花。)”说着她顺便把两本大大的菜单递给了他们,说了声:“I’ll be right back(我马上回来)。”就去給银倩倒酒去了。 银倩从她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印刷精美的大本8开A3铜版纸印刷的《项目介绍书》递给了包博,说:“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项目。” 包博接过来一看,封面上印着手写颜真卿的颜体楷书“洛杉矶花园”几个大字。背景是一个作过虚化处理了的广场加喷泉的照片。打开来,第一页是个简单的项目介绍。一行赭红色的黑体写着要在中国打造一个东方的洛杉矶,将全新演绎洛杉矶高级时尚生活;要打造中国的好莱坞,让明星与艺术家在这里把梦想与创意带给全世界;要打造一个集商业、娱乐、休闲、时尚于一体的生活惊羡之地…… 项目地点是在一个位于长江三角洲N省的开发区边上,靠近上海。在周围车程两个小时的范围内,也就是相当与美国洛杉矶市区和郊区的范围内,有无锡影视基地,有即将建成的上海环球影城主题公园(据报道拟于2006年建成),上海迪斯尼主题公园(据报道拟于2013年建成), 和上海世博会(计划于2010年建成)。本项目将在2006年与上海环球影城主题公园同时建成,以迎接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的盛大召开。整个项目占地3000多亩。 包博看了一下后面的概念规划设计图。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中轴线设计,社区中央是一个广场式绿化景观,广场上有喷泉,然后是一条贯穿南北的主轴。 概念设计的介绍上写着:要建成一个大型号称充满购物乐趣的、汇聚世界顶级品牌的Shopping Mall(购物中心)。在周围有大面积水面,浮萍式绿岛、园林式空间、波浪起伏式绿化,穿插于其间的是低密度的南加州式的别墅。要塑造空灵毓秀、浪漫悠闲之休憩空间。然后还要建一个18个洞的国际标准高尔夫球场,展现以活力、运动为主导的现代洛杉矶生活的节奏感。整个设计号称融入了洛杉矶生活的精髓。 后面特别注明,整个建筑设计和景观设计特邀加拿大皇家建筑师协会外籍会员、C. J. 建筑事务所首席建筑师、著名资深加拿大华裔建筑设计师江秋沫设计完成。 包博大概看了看,就把《项目介绍书》放下了,没说话。包博心里想,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房地产开发的企划方案。中国人做房地产的那几个特点全占齐了。第一、瞎炒概念。如果是真的炒作概念还好呢,根本就是瞎炒。根本就没有设计出一个完整的概念,只是起了一个洋名。随便找一个北美或是欧洲的地名,然后就开始围着这个洋名字说事儿。比如,温哥华广场、悉尼新光;东方巴黎、北欧印象、威尼斯花园、雅典山庄……其实这些房地产的设计规划和国外的这些地方连点边都不沾,就开始吹牛说是全新演那里那里的高级时尚生活;第二、就是大量堆砌华丽词藻。把所有的buzzword(关键词)全堆砌在一起,什么时尚、浪漫、悠闲、活力、高尚、风范、典雅、顶尖、极品、王者、节奏感、低密度、园林式、大开间、成功人士、海外精英、……、什么时髦说什么,什么华丽吹什么。反正中国老百姓也好哄弄,就吹呗!号称是引导大众的时尚消费,实际上是拿老百姓当傻逼。 银倩看包博没说话,就问:“你觉得这个项目如何?” 包博不温不火地顺嘴说了一句:“It is interesting(挺有意思)。” 这个《项目介绍书》中大部分介绍的是项目的Concept Plan and Program Design(概念规划和项目设计),然后是Promotion and Marketing(市场推广)的一些东西。市场分析和市场定位等许多内容没有仔细写,竞争分析和风险分析等也多没有。Pro Forma Financials(拟制性财务分析)和项目的ROI(投资回报率)以及Funding(资金)的情况就更没有了。根据这样一本东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对这个项目做出判断。包博是头一次接触中国的房地产项目,他脑子里在想:难道中国的公司就是这么策划一个3000亩的大项目。在他眼里这个《项目介绍书》不够专业,水平不高。但包博决不会轻易批评别人的项目。 在美国做投资银行的和VC(风险投资)的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不对任何项目说“NO”,因为A terribly bad project today maybe turn to be a super star project tomorrow. You never know. So just don’t shut down any door for yourself(一个今天看上去很差的项目可能明天会变成一个明星项目。你可说不好?所以别把任何门关上)。 这是典型的美国投行和VC的思维方式。所以当别人问包博一个项目好不好的时候,即使他说good(好)也不代表他就真的认为这个项目好。所以在国内经常会有人误解他,觉得你不说这个项目好了吗?那你为什么不投资呢?包博在中国已经碰到了许多这样的尴尬事情了,所以他也学的比较“中国化”一点。他不再轻易说一个项目good了,而是改用比较中性的interesting了。可是interesting翻译成中文是“有意思,感兴趣”的意思。中国人说有意思就是好,感兴趣就是你要投资。中美之间文化的差异,语言的差异,使得像包博这样的假洋鬼子都经常被误解,更何况是美国的投资人了。 好在银倩在英国读过书,她知道“Interesting” means nothing(“有意思”意思是没有任何意思)。所以她问:“Only ‘interesting’?(只是‘有意思’?)” 包博开始打哈哈,他需要一点时间想一想。而且他想控制谈话的方向和节奏。在这种商业谈话中,他从来不想失去控制。所以他很有必要技巧地先把话茬开,说:“咱们先点菜,边吃边聊。” Aria的厨师和许多服务员都是澳大利亚人。菜也是以澳大利亚风味为主。厨师和菜单几乎每三个月一换。所以每次来这里菜单都不一样。 安妮把红酒给银倩送上来。看他们要点菜了就问:“Ready to order(可以开始点菜了吗)?” 包博看了看菜单,问安妮:“Annie, What is soup du jour tonight? (今晚例汤是什么?)” 安妮说:“Creamed Spinach Soup. You know what, it is really good. Do you want to try?(奶油菠菜汤。你知道吗,真的很好,试试吧?)” 包博说:“Yes, I take the Creamed Spinach Soup. Carrie, do you also want to give it a try?(好,我要奶油菠菜汤。卡莉,你想不想试一试?)”Carrie(卡莉)是银倩的英文名字。 银倩对包博骗她吃cheese(奶酪)的事情记忆犹新,所以她笑着说;“No, I don’t trust you any more. I'll stay with my Clam Chowder.(不要,我再也不信任你了。我还是喝海鲜蛤蜊浓汤。)” 澳大利亚女孩冲包博挤了一下眼睛说:“You must have done something really bad. Sounds like you lose all your credibility.(你一定干了什么坏事,好像你信誉全没了。)” 包博也挤挤眼笑着说:“Don’t worry. I’ll get my credibility back.(别担心。我会赢回信誉的。)” 银倩问安妮:“Do you still have salmon?(你们还有三文鱼吗?)”边说边在菜单上翻来覆去地找三文鱼。 包博心里笑银倩,原来她只会点clam chowder和salmon啊?Too simple(太简单)了。于是包博慈眉善目地对她说:“May I suggest you something else? I guarantee that is the best. Much better than salmon.(我能给你推荐点别的东西吗?保证是最好的,比三文鱼好吃多了。)” 银倩这次倒是没反对,说了声“Ok”。于是包博对安妮说:“Get her a Fillet of Orange Roughy, and get me a Roast Rack of Lamb, please.(请给她拿罗非鱼块,给我烤羊排。)” 安妮点头称赞到:“Oh, yea. That is a good choice. I like Orange Roughy too. You definitely know what is good here, don't you?(哦~,噎~,那可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也喜欢罗非鱼。你还真是知道这里什么好啊,对吧?)” 包博也学着安妮的样子,调皮地歪着脑袋点头说:“Oh, yea, definitely(哦~,噎~,绝对)。“ 银倩问包博:“What is Orange Roughy?(什么是罗非鱼?)” 包博对安妮说了声“Excuse me(对不起)”,然后开始用中文给银倩解释:“Orange Roughy是新西兰红鱼,也叫罗非鱼,是澳洲出产的一种深海鱼。它的外表是橘红色的,但是肉和seabass(银雪魚)一样,是白色的,很细、很嫩、很好吃。但没有seabass那么油腻。因为这种鱼是深海鱼,以前深海捕鱼技术不行。所以捕不到多少,非常珍贵。现在新型渔船用声钠和深海鱼网捕这种鱼。几年工夫差点给捕绝了。这种鱼至少需要25年才能成熟并开始繁殖。所以听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政府可能要限量捕捉了。这种鱼中提取出的鱼油是做化妆品的最好材料。这鱼可以养颜护肤。” 尽管包博说的头头是道,但银倩还是将信将疑,问:“那你怎么不要?” 包博觉得银倩的那点小心眼儿实在是有点精得可爱,就笑着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他们给的量太少了,所以只适合给你们这种小姐吃。我要是点Orange Roughy,那点东西根本吃不饱。我要的是Lamb,也很好吃的。这是澳大利亚大草原上鲜嫩的羔羊肉。” 银倩说:“你怎么竟吃那些中国人不吃的东西,什么臭cheese了,膻羊排了。噎——”说着还挤了一下鼻子。 这话把包博逗乐了,他说:“什么话啊?这些都是最好吃的东西。你自己没口福罢了!” 站在旁边的安妮接着问:“You want Baked Potato with Sour Cream or Rice Pilaf?(要烘土豆加酸奶油还是肉拌饭?)” 银倩怕长胖,就说了声:“We pass that. Thank you.(我们都不要那些东西了,谢谢了 。)”就把菜单递还给了安妮。安妮走了。 汤很快上来了,一个绿绿的,一个白白的。包博让银倩尝了尝他的奶油菠菜汤,银倩大喊好吃。包博摆出一副很得意的样子说:“See, I told you.(看,我早告诉你了吧。)” 银倩一边把Croutons(油煎面包脆块)放到汤里,一边故意说:“我就是喜欢Clam Chowder,怎么了?不行啊?嘻嘻。” 包博故意逗她:“I know you like Clam Chowder, because you like Pina Colada. They look like pretty much the same.(我知道你喜欢海鲜蛤蜊汤,因为你喜欢‘椰林飘香’。他们看上去很像。)” 银倩的小粉拳从桌子对面打了过来,说了一句:“你又来了。” 餐厅里其他桌的人回过头来看他们两个。“嘘——”包博用一个手指头在嘴上比划了一下。两个人不出声了,开始闷头喝汤。 喝过了汤,包博拿起了《项目介绍书》又看了看,问银倩:“设计‘洛杉矶花园’这个项目的加拿大著名建筑师,叫什么‘讲求美’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银倩哈哈地笑着说:“人家不叫‘讲求美’,人家叫江秋沫,多诗意的一个名字,到你嘴里就变得这么难听!不过,哈哈,你还真相信这种鬼话?!什么加拿大著名建筑师。他就是一个上海的设计师。前几年移民加拿大了。拿了个加拿大身份,就又回来了,在上海开一个建筑设计事务所,取了一个洋名字叫‘C. J. 建筑事务所’。现在他是沙总的‘御用’建筑师。” “哦,我说的呢?我想如果真是加拿大的设计师也不会把‘洛杉矶’设计得和中国的县城差不多。” 银倩不屑地说:“这都是沙总的意思。如果真听人家建筑师的就好了。建筑师还不是听客户的!沙总要什么样子的建筑师就给他画成什么样子就是了。沙总上次去洛杉矶回来后,对洛杉矶可崇拜了。所以号称要打造一个东方的‘洛杉矶’。” 说着话,菜上来了。一个白色的大大的dinner plate(晚餐盘)上摆着两块白里的鱼,上面装饰了红颜色的樱桃,边上是柠檬,盘子上还像画画一样地来回浇了几条彩色sauce(调料)汁。包博的烤羊排摆在一个方形的晚餐盘子里,旁边是一块圆形的黄油,下面是红色的蒜蓉调料。 包博和银倩看了这么漂亮的晚餐后,食欲大增,开始大口地吃了起来。包博问:“怎么样?鱼好吃吗?” 银倩嘴里嚼着,不住地点头,等食物咽下去了,说:“这种鱼真的很好吃诶!谢谢你的推荐!” 银倩看包博的羊排很漂亮,就说:“原来羊排也能做的这么漂亮!”包博切了一块给她,银倩也切了一块鱼给包博。两个人一副好亲密的样子。 包博问:“那么说这个项目是沙总的了?” 银倩说:“这个项目是他起的头,他在和当地县和乡政府合作。但现在麻烦很大。” 中国的房地产项目,历来麻烦就很大。最大的麻烦无外乎:第一是土地;第二是资金;第三是与政府的关系。土地是关键,所以包博问:“这个项目的土地是什么性质的?是否要征农用地?” 银倩用餐巾檫了一下嘴说:“这个项目的土地性质已经变成建设用地了,旁边还有一部分滩涂地和沼泽地属于‘未利用土地’,不包括在这3000亩里。当年办开发区圈地的时候,这块地本来已经是在开发区的红线之内了。但怕报上去的开发区面积太大,中央不批。于是就没有把这块地划在开发区之内,而是当作开发区的预留土地悬在了那里。土地的性质已经从农用地转化成建设用地了,省里已经都批了。所以不受农用地转为建设用地的限制了。这是这个项目最吸引人的地方。现在国家禁止占用农用土地搞房地产开发,所以在长江三角洲这里找到这么大一整块的土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银倩回答得很专业,看来对情况了解得很清楚。 包博吃了一口羊排,问:“那有什么麻烦呢?” 银倩说:“这块地因为当初因没有划在开发区的范围之内,所以开发区征地的时候,这块地并没有被征用。土地还是农村集体土地,归当地的农民所有。如果要想搞开发,就必须先变成国有土地。但这要经过‘招、拍、挂’,或是协议转让,必须省里批。这么大的面积,而且还牵扯到整个开发区的总体规划。惊动的面不小。这等于提前动用开发区的预留土地,而且大家都知道这块地的商业价值。所以项目报上去,就卡在省里了。” “然后呢?……”包博鼓励她继续说。 银倩说:“沙总找我,请我出面,想把事情摆平。” “哦,沙总是想让你作政府公关的工作?”包博已经猜测到这点了。沙总能做到今天的规模也不是傻子,他如果出面请银倩作政府公关,银倩肯定是有这个关系或是叫“资源”。但这种事情很敏感,不便多问。于是包博就装傻地说:“那你就帮他把项目跑下来就是了?” 银倩笑到:“可没有那么简单啊!首先他这个项目的策划方案就通不过省里的规划局,人家觉得他这个‘洛杉矶花园’太俗、一点新意没有,一听就是农民在盖罗马皇宫。他说能引入世界顶级名牌?能从美国加州招商来多少多少商家?人家根本就不相信他。他一个农民。世界顶级名牌是什么他都不知道,他上哪儿去把他们招来。他所说的美国加州商家,大部分都是这两年跑到美国去的中国‘大款’,在洛杉矶开个华人小公司。沙总觉得把房子卖给他们最容易。” 包博笑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比这再俗的我都见过。人家不也都批准立项建了起来了吗?你让沙总多花点钱。你再帮忙给做做工作。这点小事儿还摆不平?”包博故意摆出一副“万事不难”只是a piece of cake(小意思)的样子,他想用这副“不屑”的态度刺激一下银倩。但包博说的也是他的心里的实话,在包博看来有没有新意不是关键,是不是“农民盖罗马皇宫”也不是关键,关键是利益! 银倩被他一刺激,开始讲出更多的东西来了:“哪儿是那么容易啊?关键是:第一、现在政府官员考核政绩是按每亩土地吸引多少外商投资来衡量的,而不是说你盖了多少房子。所以省里和开发区的领导不乐意把地给沙总,因为沙总不是外资,同时他们也不相信沙总有本事能把外资吸引进来;第二、沙总以前在那里做其他项目的时候,利益没有特别摆平,也得罪过一些人。得到过沙总好处的当然帮他。沙总得罪了的自然就给他下绊子。你知道农民有时比较财迷,所以他有时把钱看得太重。而且只看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的事儿。” 果然和包博的猜测相吻合,是利益问题。包博故意还是那副‘不屑’的态度,想继续刺激她:“那你就帮沙总找一个外商帮他搞个假合资或是假外资就是了?这次让他多花点钱,把大家利益摆平。” 银倩这下高兴了,因为包博自己主动上了她的圈套,她一脸兴奋地说:“所以啊!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包博一不小心自己进了银倩的‘套’儿,于是他马上开始‘褪套’,说;“这种项目我们做不了,关键是政府资源不是我们的强项。至今为止,你见过几个美国的投资商在中国投资房地产的?投资房地产的外商要不是香港的、要不就是新加坡、东南亚的。连台湾的都不多。为什么?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政府资源。”包博回国几个月已经学会了国内商场上的习惯用词,比如说,不能说“我们某方面不行”,而是说“某方面不是我们的强项”就好像其他方面就都是我们的强项了一样。而且不说和“政府拉关系”,那是老百姓的说法,而要说“政府资源”。政府都成咱家的资源了,听上去多大气,透着一股牛气烘烘的劲儿。 银倩说:“政府资源,我有啊!” 包博已经猜到了一些,但他仍然想激将法刺激银倩讲出更多的东西。于是就又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沙总拿钱都搞不定的事情,你有什么办法?” 银倩的脖子拧了那么几下,眼睛傲慢地向上一翻,说:“钱不是万能的!他当然搞不定了。不是吹牛,我……我……”银倩欲言又止,然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反正你别担心,我可以这么说:在那块地面上,别人办不了的事情,我都能办。否则我也不会知道这个项目的那么多内幕。”银倩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讲出她倒底和省里的领导是个什么关系。包博心里已经有一些猜测了,看来前天晚上没有迈出那步是对的。 可能是为了让包博相信她与省里的领导关系不一般,她进一步说:“我可以给你再透一个底,不过你要保密,就保持咱们两个人之间,省里的意思是不把这个项目给沙总。” 包博问:“既然省里没有意思让沙总干这个项目,那么当初沙总为什么还花那么多钱要争取这个项目?” 银倩说:“农民自有农民的办法。沙总和现在拥有这块土地的那个乡的乡长书记,还有那个县的县长书记关系特别好。当初是他们找到沙总,提出开发这块地,想策划一个大型的房地产项目,让沙总投资。他们想要和沙总合作。所以沙总投了前期的费用,把总体规划、概念设计、可行性报告都做完了。” 包博仍然装傻:“如果省里不批沙总这个项目。那你还瞎忙乎什么?项目如果给了别人了不就更没你什么事了吗?” 银倩又得意地拧了几下脖子:“当然有我的事情了!如果我要做,这个项目就是我的!” 包博想装傻装到底,让银倩自己把话都说出来:“那很好啊!这是一个好项目,说不定你能做得比对面的‘建外SOHO’还火呢。”包博指了指窗外潘石屹的建外SOHO。 | ||
银倩眼睛翻了一下,说:“但我不便自己出面,反正你别问是什么原因了。所以我想找一个外资合作,我在幕后帮助运作政府这边的关系。外资负责具体项目的运作和资金。这样也能满足省里希望引进外资的要求,一举多得。” 包博心里已经明白了,但他不能接这个茬,所以他故意打马虎眼,说:“OK。我帮你留心看看,帮你介绍一个外资进来。” 银倩真的有点急了,觉得包博这个家伙怎么就是“翻滚不落架”呢?看来只能明说了:“你有没有兴趣做?咱们两个合作,我负责把政府这边的事情全部搞定,你负责策划、运作和资金。其实钱也不是大问题,咱们可以银行贷款。” 包博没说话,这回该他“拿糖”了。他喝了一口酒,再吃口菜,慢条丝理的问:“那沙总怎么办?这本来是人家的一个项目,而且看样子沙总前期投入也不少。这样会不会得罪沙总?” 银倩大大咧咧地说:“是省里不想把项目给他,又不是我们的问题。我已经帮他运作很久了,但省里已经把底透给我了,就是不想把项目给他,我又能怎么办?” 包博眼也不抬地问:“省里领导的这个意思他知道吗?” 银倩说:“还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他确实也花了不少钱了!” 包博这时觉得应该把关键问题提出来了:“既然你和省里领导关系这么近。我想知道省里领导在这个项目的利益上是否有什么想法?” 银倩笑了。她知道包博心里想什么呢,就说:“不用担心。在利益上,我就代表他们了。” 包博放下的手中的刀叉,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审视了一下银倩。他对银倩说的“在利益上我就代表他们了”的话似懂非懂。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就是问了银倩也不会和他再多说了。这里面关系肯定很复杂,看样子这滩混水不浅啊!于是他说:“这样吧。让我好好想想,咱们再找时间商量。必要的话,我想咱们应该和沙总见面聊聊,把省里的这层意思透露给他,看他什么意见?如果项目还没做,就已经和沙总形成争项目的局面就不太好了。” 银倩点点头说:“那也好!沙总这些日子就在北京和天津。咱们哪天约他吃饭。不过咱们俩要事前商量好了怎么和他说。咱们今天谈的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让他知道。” 吃完了,Waitress过来收拾桌子,并把dessert menu(餐后甜点单)递给他们,安妮说:“Our specials for dessert are Tiramisu and Australia Pavlova(我们的特色餐后甜点是意大利醍酪米酥和澳大利亚特色奶油蛋白蛋糕)。” 银倩喜欢吃甜食品但又怕胖,这么好吃的甜点也就只能向waitress摇摇头:“Thank you, next time.(谢了,下次吧。)”。 包博刷卡结了帐,两个人走了出来。包博问银倩:“你想去三里屯喝点酒听听音乐吗?” 银倩笑着说:“喝了酒也没人送我回家。我才不去呢!”说来说去,她还是对前天晚上的事情耿耿于怀。前天是包博“始乱终弃”,所以他只能装傻,冲她傻笑。 包博送银倩走到她的车旁,银倩以一种装出来的傲慢口气笑着说:“我今天没喝酒,就不用你送了!” 包博也笑了,说:“原来你还记仇呢。以后补偿你,行吗?好了,过两天约好了沙总,给我来电话。”然后和银倩招招手。银倩的宝马车驶出了停车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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