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驯火记》 | ||
Taming the Chinese Fire | ||
(二十一)画家村落、前卫边区 | ||
2007年2月21日第一稿,2007年12月18日修改 | ||
作者:(美国)安普若 | ||
包博对通州的路不熟,所以让司机小赵开车。中午他们先去秀水东街北端使馆区的画廊接丹雨。 包博见了丹雨,说:“好像瘦了,更漂亮了。”估计他见每个女孩子都是这句话。 丹雨十分高兴,认真地说:“练瑜伽练的。我让你练,你不练。要练你至少也能减下去10斤,我掉了15斤呢。” 包博笑嘻嘻地说:“我慧根浅,怕练走了火,那还不如不练呢。”丹雨知道包博又在拿“谭崔”说事儿,就说:“你再说话带骨头,小心我不理你了。” 听丹雨说瘦了15斤,包博这才认真地上下打量她。丹雨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窄身呢子半大衣,大衣领口露出了一段中式白色丝缎旗袍的高领,领上有手绘的淡淡的粉色梅花。大衣下是一条三宅一生(Issey Miyake)的浅棕绿色褶皱长裤,裤子下是一双同样颜色的尖头平底短靴。走起路来宽大的裤子唰唰地一飘一飘的,看上去十分漂亮。 包博说:“和我出去,你永远这么漂亮。” 丹雨瞥了他一眼,笑着说:“你臭美吧。我是因为今天晚上法国大使馆有一个招待酒会。陪你从宋庄回来就直接去酒会了,不用回家换衣服了。” 包博帮丹雨拉开车门,上了车,丹雨轻轻地hug(拥抱)了一下包博。在路上,包博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们老板最近不在北京?” 丹雨说:“他回台湾了。” 包博上次在丹雨他们画廊办的酒会上见过她的老板袁先生。袁先生以前在台湾做股票起家,80年代开始收藏艺术品。后来转战大陆,他几乎是第一位来北京开画廊的台湾人。他刚来的时候生意不景气,雇了一个总经理,没干多久就跳槽走人了。在一次画展上袁先生遇上了丹雨,几乎是一见钟情地把丹雨挖了过来给他当画廊的总经理兼艺术总监。丹雨把她以前在其他画廊积攒下来的客户关系带了过来,再加上2001年那会儿北京房地产市场异常火爆,丹雨就联络她以前认识的那些房地产公司的老总,除了鼓动他们买画,还到他们开发的各大高档楼盘的会所去办画展。也怪了,有些楼盘一办画展,立刻就让人感觉好像高档了许多,原本很贵的房价也显得不那么贵了。丹雨他们这家惨淡经营的画廊那年一下子挣了许多钱。她也成了这个她老板在北京生意和生活上的合伙人了。 丹雨在跳槽到这个台湾画廊前在一个外资的画廊。那个画廊的总经理是一个同性恋,是从澳洲回来的,丹雨是总经理助理。尽管那个画廊更加挣钱,工资待遇很高,但是丹雨和她同性恋老板相处实在是有困难。丹雨后来和包博讲:“和他相处就和与一个女人相处差不多。他经常从你面前经过时会问你今天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真受不了。” 包博开她的玩笑说:“这样你就可以不用担心老板性骚扰你了。” 丹雨说:“我倒是希望老板骚扰我,适当的性骚扰至少可以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现在可倒好,我天天和他比魅力,看谁更能吸引男人,而不是他欣赏我的魅力,更不要说搞定他了。” 包博面带惊讶地说:“原来你都是这样搞定老板的?” 丹雨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现在北京哪个女助理或女秘书不和老板睡觉啊?我就不信你秘书不和你上床?” 包博瞪大眼睛说:“我比窦娥还冤!我真没骚扰过我的秘书,更别说上床了。” 丹雨嘻嬉笑着说:“好了,你就别正人君子了!该骚扰还是要适当骚扰一下的,否则你那位张小姐以为你也是同性恋呢。”包博真搞不懂这女人的思维是怎么了?竟然还有女人喜欢被性骚扰的,如果不骚扰她们倒怀疑你是同性恋了。估计这就和许多女人都有被强奸的性幻想差不多。 包博认识丹雨那会儿正是她和她老板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原来丹雨老板的台湾太太发现丈夫在北京的突然成功完全是来自另一个女人的奉献和帮助。于是大吵大闹地从台湾一路打到了北京。台湾女人的彪悍真的吓坏了丹雨,她只能跑去深圳躲了一段时间。最后他们离了婚,袁先生在台湾的画廊和资产判给了他太太。丹雨本来以为这下好了,袁先生可以和她结婚了,可是没想到其貌不扬的袁先生在外边还有比她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就是离了婚也并没想真和她结婚,尽管生意上他们还是合伙的伙伴。丹雨当时痛苦不堪,想离开他,但是毕竟两个人事业和生活纠缠在一起,他依靠她的关系和魅力赚了钱,她也依靠他提供的舞台取得了成功。他既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他。于是两个人就成了今天这副局面。他在外面还有不只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友,而且更年轻漂亮的女朋友还在不断补充进来;她也在外面有多个男友,包括好几个她的老板级的客户,还有那个驻北京的美国记者。包博曾经一度也是她的外围男友之一,但当包博发现她的私人生活实在是比较混乱和复杂时,也就渐渐地把和她的关系疏远到了一般朋友的关系。但是丹雨还是觉得和包博特别谈得来,因为包博的学识和见解常常给她有大开眼界之感。包博也十分喜欢丹雨热情开朗乐于助人的性格。 车子到了王府井的天伦王朝饭店,包博和丹雨进了酒店,小赵把车停在饭店旁边的松柏胡同等他们。 吕惠珍已经等在大堂里了,包博给吕惠珍和丹雨相互介绍。两个人是同行,马上话就多了起来。上了车,包博说:“干脆你们两位坐后面聊天吧。我在前面睡觉了。”车子出了东单北大街,上长安街,还没到建国门,包博已经睡着了,他真的是辛苦。有一点时间能睡觉,马上就睡,如果他再没这点本事估计早累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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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国贸,从四惠桥上了京通快速路,在北关环岛转上京哈高速,经过以前通县县城的北边,在耿庄出口下了高速公路,向北前行。这段路还在修,路上各种车辆,拖拉机,农用车,卡车,面包车,三轮车,自行车,还有驴车、马车,手推车,横着竖着东南西北沿着各个方向杂乱地行驶着,根本不分左右。这时对面一辆卡车竟然在马路左边逆行着开了过来,小赵一拧方向盘从迎面开来的卡车右边让了过去。凯迪拉克在马路上各种车辆之间忽左忽右钻来钻去,吕小姐看着有点心惊肉跳的。包博刚回国的时候也十分害怕这种杂乱的交通,但是现在他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包博为了使紧张的吕小姐轻松一下,他就开玩笑说:“北京发展太快。你看这宋庄以前就是北京郊区的一个农村,一夜之间修了大马路,还装了红绿灯。但是农民们不管,还和以前一样,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据说有一次警察拦住一辆逆向行驶的汽车,问司机,‘你知道不知道要一律靠右行驶?’农民司机说,‘如果大家都靠右边走了,那左边谁走啊?’” 包博的笑话让吕惠珍放松了许多。车子沿102国道很快来到了小堡村头,向北转上了小堡村的商业街。小堡村是早期搬来宋庄的画家比较集中的地方,这些画家当时都已经有了些小名气。95年夏天之后小堡村的房子不卖了,那之后再来宋庄的画家大都住到了附近的大兴庄、辛店、白庙、邢各庄或是喇嘛庄等村子去了,也有的住的更远,比如通州区的滨河小区或是武夷花园。于是小堡也就现在成了宋庄的CBD(中心商业区)了,小堡村的商业街就成了宋庄的长安街了。 吕惠珍看着车窗外,觉得这里和其它的中国北方农村没什么两样。低矮破旧的红砖农舍,墙上画着彩色的计划生育标语,电线杆上道边上随处胡乱涂抹着办证、治疗性病或是厂房转让、独院出租的手机号码;尘土飞扬的乡村柏油路,两边堆满了漫天飘舞的垃圾;路边的小树歪歪扭扭,已经掉光了叶子;村子里的主要街道上是门上写着“平价超市”的乡村小卖部或是门口堆着废轮胎的农机修配站。这一切在北方冬天昏暗的天空下,显得荒凉、冷漠、偏远而落后。 吕惠珍想象中的画家村虽然赶不上法国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附近的巴比松(Barbizon)画家村那么景色优美,也至少应该有纽约东村(East Village)那种自由加狂热、前卫加颓废的艺术气质。但是这里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北方农村,既不漂亮又无风格,昏暗、冷清、原始、落后,甚至连当年圆明园艺术村那种群居、张扬、另类、反叛、骚动、乌托邦的气氛也没有。吕小姐不免有些失望。她问:“我不太了解为什么画家们会搬到这么一个相对原始而又荒凉的农村来呢?” | ||
“艺术家成名前都没什么钱,又需要一个安静并且宽大的工作环境,所以只能租便宜的农民房搞创作。圆明园画家村取缔后画家们就都搬到这里来了。”包博记得好像在哪本杂志看过类似的报道,所以照本宣科地说。 丹雨显然觉得包博的解释过于外行,就说:“也不完全是。最早来宋庄的是方力钧、刘炜、岳敏君、杨少斌、张惠平他们。94年圆明园画家村还没被取缔之前他们就搬到这里来了。当时方力钧、刘炜他们在国内外已经办了几次画展了,算是刚刚出名,画也开始卖得出去了。那时‘圆明园’已经成了记者和画商们赶热闹的‘庙会’了,整天络绎不绝的和旅游胜地似的,许多人被来访者搞得不胜烦恼,只能闭门谢客。‘圆明园’那里太喧嚣浮躁了,已经没办法安心画画了。所以他们就琢磨着搬家,想寻求远离都市、离群索居的宁静。当时张惠平有个学生是小堡的,他说他们村好些老乡进城了,房子都空着呢,可以买下来。于是方力钧他们决定搬过来,他们把刘炜和老栗也拉上。当时刘炜和老栗都在市里住,不住圆明园。刘炜和方力钧是美院的同班同学,老栗是方力钧河北邯郸的同乡,岳敏君也是河北的。当时这里的房子很便宜,五千多块钱一个院儿,刘炜买了两了院子。方力钧买了当时最好的一个院,号称是乡干部家的,也不过才三万五。岳敏君也买了一个很大的院子。圆明园画家村是95年10月被警察驱散的。那之后,其他的画家才都从‘圆明园’东迁到宋庄,寻找‘组织’来了。老栗是一面旗帜,只要他在宋庄,中国的前卫艺术家门就会聚集到宋庄来。经他手已经捧红了许多画家了。” 包博惊奇地问:“闹‘圆明园画家村’的时候你刚上美院吧?你怎么都知道?” 丹雨得意地说:“是啊。93年暑假的时候,我们系让《美术家通讯》的一个编辑带着我们班同学到圆明园搞社会调查。当时还写了一个报告。不过写的什么内容我现在都忘了,我当时正忙着和一个圆明园的艺术家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呢。”一句话逗的吕惠珍笑了起来,她觉得丹雨特别开朗和风趣。 包博微笑着调侃她说:“看样子还是亲身经历胜过社会调查。” 吕惠珍说:“当时我在英国的时候,国外媒体就有对圆明园画家村做过许多报道。后来政府驱散画家村,国外媒体都有在谴责中国政府摧残前卫艺术,扼杀言论自由。”吕惠珍对中国当代艺术动态的了解都是通过国外的报纸杂志和电视。 丹雨说:“其实,问题就出在当时圆明园有些画家和西方媒体和外交官搞的过于火热,而国外的媒体和大使馆又给了他们过多的关注,所以一下子把画家村那点破事儿给泛政治化了。然后再加上这些画家自己的一些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整天酗酒、打架、泡妞、滋事,外加穷得响叮当,所以周围居民都拿他们当盲流对待。警察自然对他们没好气。为了公共汽车上的一点小事,警察就把当时画家村的‘村长’给抓了、打了,以至后来事情越闹越大。所以最后警察把圆明园的画家村给取缔了。” 包博发现丹雨这些90年代的大学生的观点比他们这些80年代的大学生更贴近官方的立场。他倒是另有一番解释:“首先说,这些前卫艺术家的许多艺术理论和表现形式都是从西方传过来的,所以他们必定很‘西化’,天生对西方就有亲和力。而且当时的中国现代艺术有着很强的反叛色彩。他们的作品当时在国内不被认同,也卖不出去,为了生存他们只能把画卖给外国人,所以他们也不得不在画风上乃至在行为上讨好那些在北京的老外。再加上当时中国整个社会都对国外抱着一种近似天堂般的幻想,所以当时这些艺术家亲近西方、向往西方也是自然的。比如,比他们还早的‘星星美展’那拨人最后基本都出国了,那会儿大家就认为西方就是自由和幸福的天堂。所以,如果当时的政府能像今天一样宽容一点,那么也就相安无事了。你看今天宋庄的画家村不还得到当地政府的支持了吗?” 吕惠珍小声问丹雨:“后来你那位画家情圣呢?” 丹雨冲包博努了一下嘴,没好气地说:“让他说着了。跑了,勾引了一个法国女留学生一起跑巴黎去了。不过听说现在也早分手了,他在巴黎街头给人画像呢。” 丹雨给司机指着方向,车子三转两拐来到了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前。这个院子和周围其他的小院没什么区别,只是房子显得略新一些,好像刚刚翻建没几年。丹雨下车,上前敲了敲铁门,一会儿一个留着长发的艺术青年过来开门。丹雨自报家门,说我是某某画廊的总经理兼艺术总监,今天带一个美国的同行和投资人过来,想看望一下栗老师。那个艺术青年看了看吕小姐和包博,又看了看停在门口的挂着武警牌照的凯迪拉克,一脸客气地说:“真不巧,栗老师今天去城里办事去了。栗老师知道您们来吗?要不您们请进,坐下等等,廖老师在家呢。” 包博猜他说的廖老师可能就是栗宪庭的爱人。他觉得这样没有事先约好就贸然闯到人家特别不礼貌,尤其主人又不在家。他忙拉住了正要往里走的丹雨,对那个艺术青年说:“谢谢,谢谢,不用了。我们只是顺道过来看望一下栗先生。他不在家我们就不打扰了,你替我代问栗先生和廖夫人好。”说着递了一张名片给长发文艺青年就退了出来,长发文艺青年关了门。 丹雨不以为然地冲包博说:“你们这些在国外呆久了的人就是礼数周全的过分。其实到栗老师家根本就不用提前约。以前他家住后海那会儿,就像交通站似的。三间小屋,天天挤满了一帮前卫艺术家在他那里海阔天空,有搞实验戏剧的、玩摇滚的、拍地下纪录片的、跳现代舞的、搞行为艺术的、捣鼓装置的、独立制片的、还有自由作家、朦胧诗人、记者、收藏家,当然最多的就是画画的。北京的,外地的;国内的,国外的;认识不认识老栗的都来,来了就神侃。有一次老栗从外边回家,客人问,‘你找谁?’” 吕惠珍站在门口,双手合十在胸前,一副崇拜的样子:“哇!这就是中国现代艺术的精神领袖住的地方,我好激动啊!没想到就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农家小院。” 丹雨说:“是啊。这个院子当时是刘炜5000块钱买下来的,送给老栗的。当时很破,老栗翻建的。翻建的时候,方力钧也帮栗老师出了一部分钱。现在栗老师一家三口都从城里搬这里住来了,过起了田园归隐般的乡村生活了。” 丹雨看吕惠珍对中国现代艺术的情况这么了解,就问:“你们博物馆也收藏现代作品啊?”吕惠珍笑了:“其实我们那里只是一个私人收藏馆。收藏品全凭老板个人兴趣,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艺术博物馆。老板现在只喜欢古董,不喜欢玩世不恭的前卫艺术。只是我个人对中国现代艺术很感兴趣而已,在英国上学时还写过这方面的论文。” 车子在村里的土路上三转两拐停在了画家大院的门口。画家大院以前是是宋庄服装厂,三层红色砖楼,就是以前的厂房。这里聚集着号称七、八十画家,许多还都没有出名。这些人许多认识丹雨。不认识的,丹雨的名片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再加上丹雨介绍说她今天带着来了美国的同行和投资家。于是这些画家们十分热地情地请包博他们参观工作室,还卖力地给他们展示自己的作品,主动给包博名片。有一位递给包博的名片上印的头衔是“Avant-Garde Artist”,包博看了没敢笑,心想还有自己封自己是前卫艺术家的啊? 吕惠珍和包博很仔细地逐个看了画作,不时地停下来问问画作的尺寸,或是凑近画布看看颜料的厚度和质感以及是否看得到底稿上的碳笔。包博还小声问丹雨这些画大概的市场价格。吕惠珍拿起工作台上的油画颜料仔细看了看,说:“哦,你们把Acrylic叫丙烯颜料啊,我们在台湾叫‘压克力颜料’。”然后感慨地说:“好像现在越来越少人用亚麻仁油做的油画颜料了。”吕惠珍是学博物馆及画廊管理,她很内行。 这里大部分的画作都跳不出玩世现实主义或是政治波普或是艳俗艺术的套路。画面上不是被卡通化了的呆板愚昧的中国脸谱就是呲牙咧嘴发呆傻笑的大脑袋,要不就是把红色的革命元素贴上西方通俗消费主义的商标,再有就是恶搞中国通俗文化,以恶心当武器反讽中国人生活中习以为常的荒诞。包博感叹:“看样子现在大家都在学方力钧和王广义啊!” 丹雨说:“就是啊。他们几个一出名,画的价格也上去了,发财了。所以其它画家都在模仿他们的风格。现在玩世现实主义或是政治波普是圈儿里最时髦的。其实这也都是国外像希客这样的收藏家给炒起来的。他们就喜好这口儿,于是就有人迎合。中国现代艺术的潮流就是跟着外国人的趣味跑,美元欧元就是指挥棒,就和你们这些做投资的整天跟着华尔街的指挥棒跑一个样。”丹雨顺带脚把包博讽刺了一下,心里很得意。 “是啊,这就像现在的中国姑娘都想方设法地向外国男人献媚一样。其实不只是中国的当代艺术,或是VC和投资银行这个圈儿,整个中国社会何尝不是在听命于美元和欧元啊,追着西方跑啊?!人家让你人民币升值你敢不升吗?”包博本来想挖苦一下丹雨,但是最后却变成了自我嘲讽。但是丹雨还是狠狠地瞪了包博一眼,当着吕小姐的面她不好发作。 丹雨讲的希客就是乌利·希客博士(Uli Sigg)。他70年代末来中国,80年代在中国搞合资企业,90年代在中国当瑞士驻华大使,现在是瑞士最大的媒体公司荣格传媒集团(Ringier Media Group)的副主席。在中国20多年,他专注于收藏中国当代艺术品,现在他是世界上最大的中国当代艺术私人收藏家。除了收藏艺术,他还时不时地利用在建立起来中国的人脉和关系牵桥搭线把瑞士的建筑事务所引入中国给奥运会设计一个大鸟巢什么的,然后把艾青的儿子艾未未介绍给他们当当顾问。 | ||
瑞士中部的卢塞恩(Lucerne)省有一个美丽的Mauensee湖,湖上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三层高的古城堡,古堡里挂满了中国当代艺术品,这就是乌利·希客的家。这个城堡建于1605年,也就是中国明神宗万历33年。在这座城堡兴建前的4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Matteo Ricci)到达北京。他给皇上献上了自鸣钟、圣经等一堆西洋玩意,还包括几幅天主和圣母的画像。中国皇帝第一次见识了油画,从此油画正式传入中国。但是明清两代油画并没有传到民间,只是西洋传教士郎世宁(Giuseppe Castiglione)等人在宫里给皇上和妃子画画肖像什么的玩意。直到20世纪初,在留洋回来的林风眠、徐悲鸿﹑刘海粟等人的努力下,油画才在中国传播开来。到今天油画已经成了中国当代艺术的主要形式。在油画传入中国的400多年之后,瑞士驻华大使又把近两百位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上千件油画等艺术品带回了西方,珍藏在这个岛上,这个岛成了海外最大的中国当代艺术品的收藏地,甚至大过国外任何一家博物馆。乌利·希客的收藏几乎囊括了中国“后89”现代艺术的顶尖代表之作,从方力钧的玩世泼皮的大光头到王广义的文革招贴画+通俗消费文化符号的大批判;从张晓刚的阴森森的让人想起计划生育的大家庭到祁志龙的文革时期绿穿军装的女孩;从艾未未的烧着可口可乐商标的仿古瓦罐到隋建国的笔挺正统的《毛夹克》;从刘建华的穿着妖艳旗袍的陶瓷女人躯干到余友涵的民俗花点覆盖下的毛泽东,从岳敏君的一群面带愚昧傻笑的《自由领导人民》到石心宁的毛主席观看杜尚(Duchamp)的陶瓷小便器的影像派作品,甚至还有把早产婴儿的头嫁接到海鸥身体上所做成的装置艺术品。乌利•希客以及法国的Jean-Marc Decrop、比利时的食品大王尤伦斯(Guy & Myriam Ullens)男爵夫妇这些大收藏家对中国现代艺术的推动和影响之深远甚至超过华登、软银、华平、凯雷这些风险投资商对中国互联网产业的推动和影响。归根到底Money talks(钱是最有发言权的),而且是外国钱在中国talk得最响亮。 出了画家大院,吕惠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丹雨说:“方力钧和岳敏君的工作室就在不远,要不要去转转?”包博不太好意思拿人家的画室当旅游胜地。对他来说,来宋庄看这些画家的工作室不是他的最大兴趣,他找吕惠珍是有事情要谈。于是,他看了一下表,说:“算了。不早了,咱们往回走吧。等到下班的时候国贸那里准又都堵得要死,晚上你不是还有活动吗?咱们早点回去吃饭。” 丹雨说:“也好。方力钧他们家的两条大藏獒太怕人。那么咱们去哪里吃饭?要不咱们去现代城的‘茶马古道’吃过桥鲈鱼,那里是方力钧和人家合伙开的。张元的《绿茶》就是在那里拍的。” “等夏天吧。等夏天穿裙子的女孩子多了再去。”包博一脸坏笑地说。丹雨也哈哈地笑了起来,吕惠珍不明白他们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就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丹雨。丹雨给她解释说:“‘茶马古道’的二层地板是透明玻璃的,在楼下可以看到二楼的人鞋底的牌子。据说有些女孩子穿了裙子专爱往楼上跑。”丹雨的话说得吕小姐也笑了。 包博对吕惠珍说:“我今天订好了故宫东华门边上的四合苑了。那里有一个画廊,经常有现代艺术家的作品展览。”吕惠珍想起来了包博说过要请她到故宫边上的一个画廊餐厅吃饭。 丹雨对四合苑很熟,她十分不喜欢那里的服务态度而且觉得那里贵而不值、太宰人,就说:“这次可不是我要宰你啊?是你自己花大钱去享受‘冷服务’的啊?”吕惠珍问:“四合苑是不是很贵啊?”包博挤挤眼睛说:“还好,还好。我去了服务就会好的。”这点丹雨相信,包博好像走到哪里,服务员马上就有一种对这个人物不敢怠慢的感觉。也怪了,越是这种牛逼轰轰的地方,人家越拿包博当人物。如果去了“西海鱼生”这种老百姓去的地方,包博反而耍不开。丹雨想起第一次和包博老高他们在“西海鱼生”吃饭就想笑,人家外地乡下来的服务员愣是有眼不识泰山。 他们一行上了车,车子在颠簸的乡村路上开始往回开。 吕惠珍前两天在天津见到包博,她只知道包博是一个做投资银行的,和她老板也认识。但是没想到包博对中国当代艺术了解甚多,于是就问包博:“你是不是也收藏或投资艺术品?还是赞助艺术家?”吕惠珍知道商人中玩艺术品和文物收藏的,不贵即富。古今中外,一旦有了点钱了,这有钱人就喜欢附庸一下风雅。你看,不管是尤伦斯男爵这种几代的世家,还是像她老板Dr. Shen这种靠做传销发家的,都喜欢收藏艺术或文物。Dr. Shen现在几乎是美国华人中最大的收藏家。他收藏的文物据说市场价值超过20亿美元,以致在地震多发的加州都没有保险公司敢给他的博物馆保险。 包博想了一下,说:“嗯,是。我对艺术品收藏很感兴趣,只是现在一来没有太多的时间;二来刚刚入门。收藏界这滩水很深啊,不敢轻易涉足,这里上当受骗的太多了。所以想和你多学习学习。”包博这番话讲的得体而又谦虚。 吕惠珍说:“确实。当年Dr. Shen也上了不少当,交了不少学费。现在他的大部分藏品都是从拍卖会上买下来的,再有就是通过一些信得过的朋友,否则的话风险太大。”包博知道Dr. Shen的许多收藏一般都是经过台湾寒舍的老板王定乾购得的。他问了一句:“Dr. Shen一般接手不接手别人的收藏?比如别人拍卖会上买下来的,再转手给他。” 吕惠珍看了看包博,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说:“别人已经买到手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卖呢?很少有人拍卖会上抢到手的东西会卖的,一般也要在手里放一段时间再拿出来拍卖。” 包博知道自己话说得有点过了,于是赶紧往回收:“哦,我只是随便聊聊。” 丹雨看着包博,觉得奇怪,和他认知这么久了,只知道他对艺术很感兴趣,怎么没听他提起过要收藏或是投资艺术品呢?怎么还要卖?如果想收藏中国的现代艺术品还用得着舍近求远去向台湾人学习,咱不就是做画廊的吗?什么画咱搞不到?!太小看人了。再加上包博刚才说中国姑娘都想方设法地向外国男人献媚,这不明明是在挖苦自己吗?于是,她冲了包博这么一句:“你还收藏啊,我怎么不知道?” 包博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当然没办法告诉她,但是包博知道丹雨心里在想什么。他脑子一转,马上想办法扭转她的情绪。包博说:“我正要和你说呢?我正想买几幅岳敏君这类的油画,最好是大尺寸的。我挺喜欢他那些龇牙咧嘴毫不正经乐天傻笑的大人头。” 吕惠珍也说:“在玩世现实主义中,尽管方力钧是比较早开创这个艺术潮流的,但是我觉得岳敏君的作品是更加容易被广泛接受的。他是玩世现实主义中集大成者。” 丹雨说:“确实是这样。方力钧是第一个被外国人接受的。其实这也要归功于方力钧当时的德国老婆帮他联系介绍。再加上栗老师当时使劲推他。所以他是第一个在国外火起来的。不过现在王、张、方、岳‘四大金刚’的画的价格都已经被炒起来了,你现在收可能晚点了,而且啊,他们现在许多画都是雇人代笔的,所以这两年也有点泛滥的趋势。我看岳敏君的东西就算了吧,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些还没成名的画家的作品,价格不贵,但是绝对有才情有创意。你现在买了,今后肯定涨。要投资,快点下手。晚了,你以后后悔。”包博心想,丹雨果然是个艺术品经纪人,现在马上就开始推销了。他看看她笑笑,没说话。 吕惠珍说:“政治波普和玩世现实主义的东西以后在西方肯定还会涨,因为他们的风格正好迎合了西方人头脑中对中国人的某些stereotype(偏见),而且他们作品中发出的一些政治诉求,也正是西方人最感兴趣的地方。所以他们才大受西方媒体和评论家的欢迎。西方人一直在揣摩这些作品后面的反叛精神或隐藏的政治理念。93年底《纽约时报杂志》发表了一篇近万字的文章,叫‘Their Irony, Humor (and Art) Can Save China(他们的嘲讽、幽默和艺术能拯救中国)’,对当时的中国现代艺术做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介绍,影响很大。其中讲到在中国Idealism has given way to ironic playfulness since 1989(89之后理想主义已经让位于反讽的玩世主义)。那期杂志的封面就是方力钧的作品,一个打着哈欠的大光头,注释上写着‘这不是哈欠,是呐喊’。西方媒体把他的画当作一个social symbol or political statement(社会象征或政治宣言)。”吕惠珍对西方如何看待中国现代艺术还是很了解的。 包博说:“确实。他们一开始是迎合和模仿,后来才走出了自己的风格。这种玩世不恭和嘲讽也是89之后理想主义破灭后一代人的共同特征啊,也是这个社会的一种情绪和态度。” 丹雨说:“据说那次方力钧的画一上封面,马上就更加火了。不过他画得确实不错。” 包博说:“看样子媒体是炒作市场的好帮手啊。”包博脑子里还在盘算着什么。 丹雨说:“是啊。Chris他们报社的犹太人老板现在也在收购中国艺术品。所以他们报社总部给他们下命令,让他们组织一系列关于中国艺术的报道,而且还指定了要重点报道他们老板收藏的那些艺术家。”丹雨说的Chris就是她那个美国什么时报的首席记者的男朋友。包博心里想,犹太人真厉害,当年陈逸飞就是哈默这帮犹太人给捧红的。炒作艺术品市场的事情看样子还要和他们学啊。 包博说:“我哪天请你们Chris吃饭,看看他们犹太老板在炒什么作品,咱们也顺风搭搭车。同时也聆听一下他关于中国文化和宗教中的性意识对中国现代艺术的影响的高见。” 丹雨说:“你要想炒,我回头给你介绍几个朋友。你去和他们聊聊。水平保证比Chris高。Chris哪里懂这里面的行道?性意识他倒是研究的很透彻。谈到中国现代艺术他也是采访这邦子人,听他们给他侃。” 包博说:“好啊。你找人攒局吃饭,我请客。” 丹雨说:“你如果要做,真的要抓紧下手。现在的艺术品市场大盘整体上扬,尤其是油画。古玩字画市场已经被假货搅乱了,没人敢做,所以就是架上油画涨得最凶。现在不管是一级市场的画廊,还是在二级市场的拍卖行,都像疯了一样在赶这一波行情。国内的买家,国外的买家,还有炒家和经纪人什么的,都在起哄,把市场已经托起来了。我估计用不了20年,中国现代艺术家的行情肯定比安迪·沃霍的价格还要高!” 包博听着怎么和炒股票用的词差不多呢?不过他觉得丹雨说得对。中国近20年来经历了急剧的社会及文化的变革和思想的解放,社会处于剧烈的新旧交替和挣扎之中,急剧变化的年代是一个丰富的艺术创造的年代,是一个会产生伟大艺术作品的年代。但是小说电影电视这些受众广泛的文艺形式仍旧被当作意识形态而牢牢地控制着,短时间内很难有任何突破。而绘画和其它美术作品,因为不需要拿到任何部门去审批,于是有了相对自由的创作空间。这使得今天的中国现代艺术的品质和多样性完全可以和二十世纪初欧洲现代艺术媲美,这个时期是中国艺术史发展的关键时段。 想到这些,包博感叹到:“当年美术馆打的那两枪把中国当代艺术打火了。那两枪触动了中国社会的禁忌同时也打破了艺术的禁忌,更轰动了世界,引来了全世界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关注。《中国现代艺术大展》成为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分水岭了。” 吕惠珍说:“那次展览真的是颠覆了内地对艺术的认知。可能观众和官员从来没见过在美术展览上竟然有人孵鸡蛋、有人洗脚、有人扔避孕套,更可怕的是还有人开枪射击自己作品的。我当时还在辅仁读书,开枪之后台湾的报纸上都是介绍《中国现代艺术展》的文章,还有那个很有震撼效果的‘不许掉头’的标志性照片。我当时也看了许多国外的媒体的报道,我记得《时代周刊》用的标题是‘Condoms,Eggs And Gunshots(避孕套、孵蛋和枪击)’,还配了一副王广义的打了格子的毛泽东的画像。华盛顿邮报说这是‘China’s Dada Shock(中国达达主义的震撼)’。” 丹雨很兴奋地说:“那个大展就是高名潞、费大为和栗老师他们搞的,是第一个由他们艺术评论家策划的大型美展。不过现在他们之间好像来往不多了。” 听说丹雨说认识展览的策划人,吕惠珍于是问:“听说打枪的那个女孩子的男朋友的爸爸是高级军官,枪是他找来的?” 这些故事丹雨知道,于是讲开了:“不是。打枪的女孩叫肖鲁,那个男的是她浙江美院的同学,后来才成了她的男朋友。他爸爸是浙江省军区的副参谋长。但是枪不是他搞来的。他事前并不知道肖鲁要开枪。枪是肖鲁的一个发小他奶奶的,他奶奶是老革命,他爷爷是当时海军政委、中央委员。否则还不早抓起来了。肖鲁的妈妈是浙江美院的教授,她爸爸是肖峰,也是画家,是当时浙江美院的院长。打完枪后那个男的是被误抓的,警察还以为是他干的呢。后来肖鲁也自首了。当时正赶上春节,把他们关了三天,事情闹到了中央。春节假期政治局值班的领导就让放人了。再后来肖鲁去了澳大利亚,那个男的也偷渡去了,还被澳大利亚给抓起来了。现在两个人感情已经破裂了,肖鲁回北京了,在798搞了一个工作室。听说男的也回北京了。”女人都喜欢八卦,一说起美术界的八卦,两个人兴头十足。 包博调侃丹雨:“89年现代艺术展的时候你还上中学呢吧?怎么这些你也知道?听‘美国之音’报道的?” 丹雨一副得意的样子:“别忘了我是学美术史的啊?” 包博找一个更早10年的事情问她:“那79年的‘星星美展’你们美术史讲吗?” 丹雨知道包博故意给她出难题,就说:“当然没讲。尽管‘星星美展’是一个比较禁忌的话题,但是我也知道!不就是79年星星派画家,有黄锐、曲磊磊、钟阿城,还有艾未未,他们这些人在美术馆外面自己办了个展览吗,后来让警察取缔了。” 包博说:“瞧你说的!那可是新中国美术史上最激进、最有反叛精神的一次展览,中国的前卫艺术也是从此开端的。” 丹雨想起来了说:“哦,对了。栗老师当年好像还在《美术》杂志写过文章专门介绍‘星星美展’呢,据说是唯一的一篇官方文章。” 包博问:“你知道艾未未、黄锐,那你知道李爽吗?我估计你肯定不知道‘李爽事件’,那可是当年最轰动也最有戏剧效果的事情,也是中国当时最大的一项行为艺术作品啊。” 这次丹雨憋住了,问:“李爽是谁?”包博说:“李爽就是‘星星画派’里唯一的女画家。因为和外国人同居被关了两年,最后在多方努力下放出来,然后去了法国。这个你都不知道啊?哈,还学美术史的呢。”包博又开始故意逗丹雨。 “你肯定瞎说。和外国人同居就关监狱。如果那样的话,北京现在一半女的都要进监狱了。”丹雨这些90年代的大学生对80年代发生的那些荒唐事情理解不了,所以她觉得包博肯定又故意挤兑她。 “不骗你。80年代的时候,有一个大学生和一个美国女留学生谈恋爱,就被学校关了禁闭,后来那个美国女留学生给邓小平写信,人才放出来。那会儿大学生谈恋爱都是要受处分的,复旦当年有一个学生还为此跳楼了呢。” 吕惠珍瞪大了眼睛听着大陆曾经发生过的类似于天方夜谭的事情,觉得不可思议。丹雨听包博说那个“李爽事件”很有戏剧性,就追问包博:“你说的‘李爽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包博知道丹雨经不住他引诱,于是就开始给她们讲这段故事:“李爽在办‘星星美展’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法国驻华使馆的文化领事,然后就和他好上了。那个法国外交官会讲中文,是在台湾学的。他当时主要是和西单办民刊的那些人关系很密切,其中许多人的重要手稿也都是他给拿到海外去发表的,如果你要想听啊,这后面还有很多故事呢。所以啊,当时公安就看他不顺眼,想整整他。但是他是外交官,有外交豁免权,警察拿他没办法,于是就想抓他女朋友。李爽就躲到建国门那儿的外交公寓里去住了,也不敢出来,怕被抓。后来有一天那个法国外交官去香港出差,警察就找个借口让她姐姐给她送衣服,于是就把她给骗了出来,公安一哄而上就在外交公寓门口把她给抓了。这个事情当时《新闻联播》都报道过。李爽她爸是清华的老师,妈妈是北大的老师。在那个年代她是一个相当开放的女孩,怀孕啊、打胎啊、交男朋友啊,什么都来的,当时有个诗人加画家,叫严力,也是她男朋友之一,绝对比卫慧《上海宝贝》里描述的你们这些70年代女孩的还前卫,所以她的行为举止为当时的社会风气所不容。所以把她抓了,就给定性为女流氓,而且还是和外国人乱搞的女流氓,最后以有损‘国家尊严’的名义判了她劳教两年。他的法国男朋友回到法国,不断在巴黎营救她,事情越闹越大,后来法国议长访华时也问及此事,最后是耀邦批示放人。李爽去了法国之后和那个外交官结婚了,现在孩子都老大的了。” 吕惠珍也知道这个故事,说:“前几年阿城和李爽在台湾出过一本书,叫《爽》。写得就是这个故事。” “哇,这个故事又浪漫又前卫。可以再写一部现代版的《蝴蝶夫人》了,拍成电影肯定很好看。”丹雨对前卫和浪漫的东西有着天生的喜爱。但是包博看到的不是前卫和浪漫,他看问题更多的是典型的男性冷酷的视角,他说:“是啊,又一部萨义德的‘东方主义’式的故事,让西方人幻想着美丽娇小的东方女子无怨无悔地爱上他们,甚至为他们殉情,尽管这个女子可以是日本的艺妓,甚至是湾仔的妓女,因为西方男人倒不在乎这个东方女子的出身,因为东方女子本来就是他们所收集的异国情调之一。我倒是觉得《蝴蝶君》那个电影更刺激。” 包博说过后冲丹雨笑笑。包博提到的《蝴蝶君》(M. Butterfly)是80年代美籍华裔作家黄哲伦写的一部把西方人眼中的男女关系、东西方关系乃至殉情方式完全颠倒的剧作。它是根据真实的故事创作的,讲的是60年代一个驻北京的法国外交人员痴迷地爱上了一个漂亮的中国京剧旦角石佩璞。石佩璞后来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最后法国外交官因泄露情报而被捕,在法庭上发现石佩璞不仅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一个中国派来的间谍,法国外交官在谎言和屈辱中自杀。1993年这个故事被拍成了电影,英国著名演员Jeremy Irons(杰里米·艾恩斯)和美籍华人尊龙(John Lone)主演。包博十分喜欢这部与西方中心主义相对立、把西方文化霸权与权力话语倒置过来的戏。 丹雨不以为然,她觉得每次包博在兜售萨义德的“东方主义”中关于西方人对东方的偏见,尤其是西方男人对东方女性的性幻想以及西方男人在东方所扮演的猎艳角色,她觉得包博肯定是在吃醋,就像所有中国男人一样地吃醋。当丹雨觉得包博吃她的醋的时候,她就特别兴奋。她知道该如何对付他?只要在关键的时刻告诉他你的更让我有感觉,他就会“雄风一剑刺苍穹”的,想到这里她两腿之间隐隐有了些生理反应。 在回去的路上,车子在大庞村经过一座颇为豪华的大院,丹雨主动把话题岔开了,她对吕惠珍说:“那大房子就是黄永玉的‘万荷塘’大宅院。” 吕惠珍说:“原来黄永玉也住这里。听说他在意大利还有一个城堡,他女儿黑妞现在住那里。” 丹雨说:“是啊,但是他和其它现代派画家不怎么来往。据说92年的时候他作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有一处房子,旁边还有荷塘。他的管家帮他寻梦,最后就找到了宋庄。黄老和中央高层关系特好,于是就找了当时的北京市委书记。书记批了地,就建了这个‘万荷塘’。” 包博觉得这趟宋庄没白来,觉得让丹雨当向导真的是英明决定,至少他也学了不少知识。包博这些日子正在恶补关于艺术品市场和拍卖的知识,以图能以此为突破口,打开香港富豪世界的融资渠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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