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驯火记》
   

Taming the Chinese Fire

    (十六)访津探宝、地摊怀古
   

2006年1月7日第一稿,2010年2月19日修改

   

作者:(美国)安普若

   
北京2003年冬首场大雪
     
   

星期四晚上,北京下了今年冬天的首场大雪。漫天飞扬的鹅毛大雪把北京城装扮的银妆素裹。今年的雪很大,有一两寸厚,许多树都被压断了压折了。据说这是北京有气象记录以来11月份第一次观测到如此之大的初雪,更让北京老百姓觉得神奇的是在这雪花纷飞之中北京城上空竟然“轰隆隆”地响起了阵阵雷声。11月份下雪打雷加闪电,这可是北京城150多年来的第一遭。俗话讲:“秋后打雷,遍地是贼”。

北京一下雪交通就瘫痪。2001年冬天的一场中雪让北京城全面地、彻底地、完完整整地、不可思议地瘫痪了好几天。那天晚上有人在街上走了一夜才回家。对那场噩梦北京的老百姓至今记忆犹新。下雪的星期五下午张建安的爸爸去给学生上课,因为路滑,骑自行车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一跤竟然把腿摔骨折了,被送进了医院。张建安的妈妈打电话来,于是包博陪张建安开车去了医院,还好今年北京堵车堵得不太厉害。到了医院又是拍片子又是做CT,光是拿药就要排三次队——划价、缴费、取药,这次也让包博体验了一下中国医院的看病难。就一个骨折,包博陪着张建安搞到好晚才回了家。

星期六一早银倩的电话就来了,把睡懒觉的包博叫醒了:“懒蛋,你还没起床啊?都九点多了!昨天晚上跑哪儿泡妞去了?我现在过来,哈——,半个小时到你们楼下,你快点起床啊!”

包博放下电话,揉揉眼睛,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进浴室淋浴。包博今天并不是特别想去天津见沙富贵。昨天银倩来电话讲这个项目拿到银行贷款基本没问题,所以她想尽快把这个项目接手下来。但沙富贵这几天在天津的房地产项目要开盘,忙的不亦乐乎,走不开。过几天包博又要去香港。于是银倩就说咱们这个周末就去天津找沙富贵。

包博边刮胡子边看电视,亚洲CNN(美国有线新闻网)正在播报华尔街星期五股市收盘的情况。电视里一个男播音员以兴奋的语调嚷嚷着说:纽约股市周五开盘即受到失业率下降的激励,三大指数全面上扬……然后一个亚裔的女播音员站在香港联交所的门前,以极快的语调眉飞色舞地报道:前晚美国股市在经济数据好转的刺激下上扬,带动昨天的香港股市出现反弹,恒生指数昨天终场上涨65.08点,收12,215.17点,升幅0.54%,全日成交额萎缩至132亿港元。由于美国经济数据强劲,对美股带来利多刺激,加上临近年尾基金结算,香港市场有大量资金准备进场吸纳股份。预料下周港股走势看好,恒指有机会冲破12,500点阻力……

包博站在电视机前看得正起劲,手机又响了,银倩叫:“起来了吗?不用我去掀你被窝了吧?……我到楼下了,你下来吧。”

包博光顾的看电视了,衣服还没穿完。他跑到里屋的衣柜里随便抓了一条领带,把柏帛丽(Burberry)的大衣往胳膊上一搭,拎着西装上衣,赶紧往楼下跑。银倩的红色宝马车就停在楼前,包博一边走还在一边系白衬衫的扣子。银倩看到包博在北京的冬季里,只穿了一件烫得十分平整的白衬衫,大衣搭在手臂上,西装上衣和领带都拎在手里,就笑他说:“你可够‘冻’人的啊!你不冷啊?”

银倩一见到包博,她眼神里就散发出女人那种掩饰不住的兴奋的光芒。她说:“星期六还打什么领带啊?你不打领带显得更年轻。嘻嘻,你穿白衬衫真阳光!”

包博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也就没再打领带。包博说:“昨天张小姐她爸爸把腿给摔了,我今天让司机送她爸爸去医院复查去了。所以我今天没车,只能开你车了。”

银倩的嘴不自然地撇了一下,眼睛翻着说:“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老板,秘书的爸爸病了都管。一个秘书,至于你这么大动干戈的,哼!”包博最烦女人这副小肚鸡肠,但又不便说什么,只怪自己不该和她多讲,所以包博只装没听见,但脸色还是不太自然。

银倩看到包博的脸色,知道包博的不悦。她把钥匙扔给了包博,讨好地说:“好了,我的大情圣。你开车吧,天津的路我不熟。”

上次在北京中国会的停车场包博见识过银倩开车的水平,知道让她开车去天津,包博坐在车里吓也能被她吓死。所以他接过钥匙,把大衣,西装和领带都扔在了车座后面窄小的空间。然后把驾驶位的座椅往后拉了拉,伸直了腿踩到了离合器和刹车。

银倩也把她的MaxMara的白色大衣脱了,连同白色的“巴黎世家”机车包(Balenciaga City Motorcycle Bag)一同放在了车座后面。她把顶在头上的大大的墨镜拉下来带上,说:“把暖气开大!本小姐陪你一起用美丽战胜严寒!”

包博看着银倩身上薄薄的羊毛衫、包屁股的香奈儿短裙、miumiu的黑色漆皮高跟鞋和浅灰黑色的丝袜,说:“你太楚楚‘冻’人了!暖气是要开大点,开到你能穿Bikini(比基尼)为止。”说着包博把银倩宝马车座椅的电加热也打开了。

出门走霄云路上东三环,然后往南不一会儿就转上了京津塘高速公路。可是刚过四环就堵住了,包博这才意识到京津高速公路可能又封路了。到了冬天,京津高速公路几乎是天天早晨封路。包博问银倩:“可能又封路了。不下雪还天天封呢,这几天下雪就更要封了。你有京津塘高速公路的电话吗?”银倩摇头。

包博拿出手机打114,对银倩说:“帮我记一下,……58021111……OK。”银倩急忙从机车包里拿了手机帮包博把电话号码按在了自己的手机上。包博接过银倩的手机直接打过去。不是电话通了,对方挂断了,就是打不进去。甚至还有一次和另外一个打电话问情况的人串了线。打了十几次,最后终于有一个中年妇女接了电话,她操着一口浓重的北京胡同口音说:“对了,封了……什么时候开我们也不知道,等上级通知……你问廊坊啊?廊坊也没开……你可以走京津公路104国道……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也不知道吗?你一会儿再打电话问吧。”“吧唧”电话挂了 ,就这种让你哭笑不得的态度。

包博看看表已经11点多了。再回头看看,后面跟上来的车已经把路堵死了,想退是退不出去了,只能跟着车流往前走了。包博忽然想起来了,说:“咱们走‘京沈’,然后绕‘津蓟’去好吗?‘津蓟’是今年国庆节刚刚开通的,没什么人知道,肯定人少。在这里死等要等哪年去啊?这京津高速和个女人似的一个月总有几天不让用,还一副天生得理的态度。”包博可能是让刚才那个接电话的女人气的。

银倩是个路盲,听了包博的话笑着说:“我听你的,你看哪个‘女人’让用,你就上哪儿。”于是包博把车开上了公路边的肩道,好在宝马Z3车身比较小,包博从车流中左挤右挤,终于挤到了大羊坊桥的五环出口,出了京津高速上了五环,一路往北,在五方桥上了京沈高速。

“京沈”上面几乎没有什么车。宝马Z3很有跑车的感觉,控制准确,路感清晰。包博把宝马开得飞快。只是宝马Z3的悬挂比较硬,银倩在车里被颠得上下起伏,裹在薄羊毛衫里的鼓鼓的胸脯也随着波浪式的上下晃动,包博斜眼看了她一眼,估计是没带胸罩。银倩哈哈地直笑,边笑边叫:“你开车真过瘾!”

银倩伸手把电热座椅关了,嚷嚷着:“我的屁股快让你烤熟了。再烤下去,你也成‘煎蛋’了。”说完了哈哈地坏笑起来了,过了半天包博才明白银倩说的‘煎蛋’是什么意思。所以包博也没理她,装没听明白。

国内的高速公路十分不安全,路面上经常会有坑、洼、包、沟、坎的,而且公路上的大卡车几乎个个都是严重超载,把本来就是坑坑洼洼的路面砸的更加不平。许多车辆的车况也极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飞出一个车轮子,或是跑着跑着干脆在路中间断了车轴。所以包博也不敢开太快,他用Cruise Control(巡航控制)把速度定在了120公里,两个手始终握着方向盘,一点不敢大意。

包博脑子里想着昨天银倩和他讲的银行贷款的事情,问银倩:“你都问了几家银行?”

“省里的几个银行我都问了,但是看样子建行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建行的行长和咱们关系最铁。所以你别担心,拿到贷款应该不是问题。”

包博又问:“那土地抵押贷款的评估怎么定价?”

银倩说:“这个你放心。10万元一亩是当初政府和乡里定的价格,而且当初开发区也是按这个价格征的地,而且土地还在涨价。所以现在用什么方法评估也不应该低于这个价格。咱们就让银行推荐一个房地产评估公司,花点钱把这个事情就搞定了。”

包博在算账:“10万元一亩,3,000亩是3个亿。如果银行抵押贷款率是70%的话,那么咱们自己还要拿一个亿的down pay(首付)出来。这也不是小数啊!有没有可能把银行抵押贷款率提高点,比如80%?这块土地是以出让方式取得的,按政策银行抵押贷款率应该高一些。”

银倩说:“这个我可以帮你背后找人说说话,但是还要看他们银行自己是如何规定的。”

包博念叨着:“如果debt/equity structure(负债权益结构)80:20的话,咱们上来只交6,000万,这样压力要小一些。”

银倩问:“但是咱们也要先有3个亿把土地拿下来才能贷款呢。因为办贷款抵押的时候要出示与政府签订的土地出让合同和土地使用证。没有土地使用证是没办法办抵押贷款的。”

包博问:“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要再去找至少两个亿左右的bridge loan(过桥贷款)。这样,一来很麻烦而且费时间,二来资金成本可就高了许多。过桥贷款可不便宜啊!国外的银行一般是房地产转让和抵押贷款同一天close deal(完成交易),不需要这么麻烦。国内这几年老百姓卖房子的贷款不也都是这样做的吗?”

银倩问:“你说什么‘同一天close deal’?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包博耐心地给她解释:“比如你去买一个100万的房子,首付20%,也就是20万。银行抵押贷款80万。你去买房子的时候,你不需要交100万现金。你只需要要交20万,买房子的同时银行帮你办好80万的抵押贷款。银行直接把那80万交给了房子的卖主,同时你的房子也抵押给了银行。同样道理,土地抵押贷款也应该可以这样做啊?”

银倩好像想起来了什么,说:“哦!我记得好像是有人这么做过。我估计这个事情咱们要找他们银行商量。他们建行的张行特别爱打高尔夫。你找个机会把他拉到国外去打球,和他好好商量商量,让他帮咱们运作一下。我这边从上面找人替你打好招呼,估计应该能行。”

包博两眼看着前方,心里把资金数目又盘算了一边,说:“就算是按80%的抵押贷款率,其他费用和成本加起来,这个项目大概也要融资一亿到一点五个亿才能启动。”

银倩听了一愣,问:“怎么会要那么多钱?20%的自有资金,6,000万交了不就行了吗?”

包博说:“除了这6000万的土地款。如果项目在手里沉淀两年不挣钱的话,2.4亿的贷款,两年的利息就要交三、四千万。再加上私下打点银行和政府官员的回扣,至少也要5%,这又是一、两千万。还有规划设计,可行性报告,跑各种批文,律师费用,然后是土地的‘七通一平’,这些乱七八糟的加一起估计又要几千万。这可不是一点五个亿吗?”

银倩说:“土地的‘七通一平’都是让工程公司垫款做的,咱们不需要花钱。”

包博说:“是啊。但工程的首付款总还是要象征性地给点吧?否则谁干活啊?”

银倩有点泄气:“原来还要融这么多钱啊?你觉得有戏吗?那咱们怎么融啊?”

包博没说话,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银倩。那天在“英虞”日本餐厅吃饭时在他脑子里形成的想法还在不断地成熟完善,于是他说:“就看你这出戏演的如何了?这一亿元就是你的‘票房’!”

那天中午吃饭包博说要她演一出商业大戏,银倩就没明白。今天包博又提起,银倩猜测不会是让她去融资去吧?于是她说:“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我上哪儿去给你融资去?今年冯小刚的《手机》的票房也不过才卖了5,000多万,我脱光了也卖不出1.5个亿来。”

包博被银倩的话逗笑了,回头看着银倩坏笑着说:“I am not sure about that. We can definitely try.(这可不一定。我们一定要试一试。)

银倩一击粉拳打了过来,说:“你就会吃我豆腐!”

包博两眼看着前方,脑子还在盘算着,银倩打他一拳他也没反应。包博继续问银倩说:“那么沙总那边你打算怎么谈?”

银倩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哦,对了,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前几天沙总告诉我,他已经早在一年前和土地方签了协议,交了500万的定金给对方。协议规定如果对方把这3,000亩地转让给别人,除了退还他500万的定金,还要再给他300万的违约金以及这500万的利息。”

包博一愣,扭头看了看银倩,说:“果然不出所料。如果他不把这个项目以某种方式lockup(锁住)的话,他前期是不会投入那么大的精力和时间去做的。看样子今天的talk is going to be pretty tough(谈话将会相当难搞)。”

银倩笑着说:“所以不得不服你啊!现在这个项目是想绕也绕不过去沙总啊。不过我从省里还打听到了另一个消息,现在事情反而也简单了!”

“什么消息?”

“我知道了到底为什么省里不想把这个项目给沙富贵了?”

包博说:“你不是说是因为省里想用这块地的项目引进外资吗?”

银倩摇着脑袋说:“不是!那是省里找个借口搪塞他的说法。”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这后面还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话短说:省里有一家上市公司,当年是靠政策指标上市的。他们已经三年不赢利了,前一段时间给ST了,省里不想让这家上市公司给摘牌,毕竟是省里自己的企业啊。所以就和沙总商量,让沙总把这个公司收购下来,省里给他减免一些债务,他再出点钱,然后装进去点赢利的项目,把ST的帽子摘掉。可是省里没想到在收购的过程中沙总做了一些手腕,最后把大部分的股份连蒙带骗地都收到了他的名下了,包括省里的股份。省里吃了一个大大的哑巴亏,有苦说不出,还要装作全力支持沙总把这个上市企业搞好。更严重的是他把以前那家公司的老总也给送进去了,现在那个人还在检察院关着呢。那个人一下去,咬出了省里许多领导,这下搞得省里极为被动。省里本来的意思是想保住一个上市公司,同时也保住一批干部,没想到他把上市公司给私吞了,最后还把一些人弄进了检察院。所以现在省里恨死他了,尤其是当年和那个上市公司老总有牵连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北上天津发展来了。”

包博听了笑着说:“没看出来沙总还挺内秀的!玩上市公司也玩得这么好!”

银倩嘴一瞥:“什么啊?他一个农民除了贪心就是无知无畏的傻大胆儿,他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啊?!”

包博故意逗她说:“亿安科技的罗成、中科创业的‘朱大户’不都是农民吗?一个自己玩对敲,敲出了中国第一只百元大股,一个做庄做出了‘中国股市头号大案’。吕梁倒是一个‘文学青年’,最后不还是让朱焕良给骗了吗?所以啊,你可别小看农民!毛主席还是农民呢。中国就是一个农民的国家。”

银倩把嘴撇得更厉害了,说:“哼!农民就是农民!你说得这几个人最后不都出事儿了吗?最后不都跑美国去了吗?”忽然银倩又想起了什么说:“唉,我忘告诉你了,你知道他们几个现在都躲在洛杉矶,上次沙总去洛杉矶的时候还见过他们呢。哦,沙总也在洛杉矶买了一个房子,我估计他也早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银倩一讲起八卦来就眉飞色舞,她继续说:“哦,对了!对了!沙总把什么亿安科技,郑百文,银广夏以前的高管、操盘手之类的请来了一大堆,给他当高参、帮他出谋划策。以前琼民源的那个老总出狱后,也让他给请来当顾问了。”

包博笑着说:“哇!没看出来吗,沙总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啊!我估计这下天公要抖擞抖擞了。”

“还‘抖擞’呢,他几乎把股市上的几大著名案件中的‘恶人’全都请到他那里了,这些都是证监会黑名单上的人。这事儿如果传到证监会,证监会稽查部不查他才怪呢!”

包博笑着说:“这些人全都是金融人才啊,如果把他们的能量聚集好了,沙总能玩个更大的。”包博说到这里自己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忽然意识到,沙总如果聚集了这些人在他那里,他肯定胃口不会小。拿下这个项目会不会就是为了往他新收购的上市公司里装呢?想到这里,包博自言自语道:“是不是省里看出来什么了?”

银倩并不知道包博想的什么,接过话茬自顾自地说:“是啊!省里为上市公司的事情气死了,但也没什么好办法。所以这个项目是绝对不会给他了。其实省里的意思他早都已经从别的渠道打听到了,但他没告诉我,他把我也给骗了,害得我跑上跑下帮他做工作。现在就算我们不接手这个项目,这个项目也是让别人拿去。还不如我接手呢,这样他还有些好处。现在只是好处是多少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说给他留一部分股份?”

银倩急切地说:“不能给他留股份。如果省里知道他还在这个项目里,肯定是不批的。让县里把土地的定金还给他,咱们再把他的前期费用给他就是了。”

“他前期花了多少钱?”

“估计也就100多万。也没多少钱?除了规划设计费用,他大部分钱都用在跑关系上了。比如我这里他就给了我20万,让我帮他打点省里的关系。”

听到这里,包博看了银倩一眼,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旦有钱卷进去,这关系就复杂了。包博好像是自言自语:“Ok, I got you. You want to buy him out. I hope it will be THAT easy.(好了,我明白了。你是要把他买出去。我希望就那么容易。)

银倩说:“没什么难的。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包博说:“你上次说沙总和当地的县镇两级政府关系很好。如果你把他buy out(买出去)了,他的这些关系以后你也就利用不上了。”

“如果不让他出局,他可能以后带来的麻烦更大。当然了,如果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让沙总能帮咱们的忙,又不让卷入这个项目,那是最好的。”

包博笑了,说:“你到是挺会做梦的哈?那好,让我想想,看能不能设计一个deal structure(交易结构)让你的美梦成真!”

包博又问:“上次让你准备的公司名单你搞好了吗?”

银倩说:“大老爷!您吩咐的事情我哪儿敢怠慢啊?搞好了,在车尾箱的电脑里呢。停车我就给你拿。”

说到停车,包博本能地看了一下仪表盘里的油表,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油表的灯早就亮了。包博问:“你出来的时候没加油?”

银倩探头看了一下仪表盘,说:“哦,忘了!”女人开车永远是只管马儿快快跑,不想着马儿还要吃草。

“那你油表亮了还能跑多远?”

“我也不知道。估计七、八十公里应该没问题吧?”

包博看了看公路上的标志,说:“这才刚到香河,还没到宝坻呢。咱们距天津少说还一百来公里呢。这么冷的天,荒郊野外的,如果没油了,咱们两个可就要冻死在车里了。”

银倩哈哈地笑了起来,学着播音员的腔调,字正腔圆地说:“明天的新闻就该报道了:有一对英俊亮丽男女在高速公路上殉情冻死,死的时候紧紧地抱在一起。哈哈,多浪漫啊?”

包博说:“你先别浪漫了,赶紧找加油站吧。我可不想冻死,抱个美女冻死也不想。”

“哼!男人就是太现实!”银倩拧了一下脖子。

车子进了宝坻县,快上津蓟高速了。包博看到一个红底白字的加油站,问:“这儿行吗?”

银钱说:“都是中国石化的,有什么行不行的?”

车子开进了加油站,包博下了车,和加油站的服务人员说:“加97号的,加满!”并把钱递给了加油工。然后打开尾箱,把银倩的杜妮安柏克(Dooney & Bourke)女用公文包拿了出来递给了银倩。天气很冷,冻得包博赶紧上了车。看着站在冷风中的服务人员在帮他们加油,包博感叹:“中国最好的服务就是加油站了,全都是full-service(全服务)。美国就惨了,大部分都是self-service(自己服务),这么冷的天还要自己加油!”

加好了油,包博给了加油工20块钱小费。那个脸冻得红红的小伙子推托不敢要,包博还是给他塞进了手里。

包博打了两次火,车没有打起来。包博又轻轻地踩了两下油门,也不敢多踩,怕发动机淹了。又打了几下,“砰”地一声车子打起来了,伴着一股难闻的烧汽油渣子的味道。银倩说:“可能是新加的油,油太冷。”包博也没多想,开车上了高速继续向天津的方向驶去。

津蓟高速公路两个月前刚刚建成通车,还没什么人知道。这条公路收费奇贵,从北京到天津光是过路费就要交70元,比火车的软席车票贵出去一倍。所以尽管津蓟高速宽阔平坦但是上面却几乎没有车。宝马车速接近了160公里,十分平稳舒畅。包博感慨:“回国这么久,第一次开车这么痛快!”

银倩打开白色的苹果iBook电脑,给包博念那些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香港和新加坡公司的名单,有十几家。包博问银倩:“你有GPRS吗?……那好,你上网,现在就把这个文件email给我。”

GPRS网卡发出“嘟、嘟”的拨号声。银倩说:“你别图痛快了,开慢点吧。你开太快了我这里掉线。”包博只好把车速降到了60公里,好在高速公里上没车。所以包博想开快就快,想开慢就慢。过了一会儿,银倩说:“好了,email给你了。”

“你顺便再帮我查一下最新的半年期的LIBOR(伦敦银行同业拆借利率)是多少?”

“在哪里查?”

“在网上Google一下就有了,L-I-B-O-R。”包博拼给她。

GPRS上网最近很慢,在国内用Google就更慢了。银倩不耐烦地等着网页慢慢地显示出来,嘴里嘟囔着:“慢死人了!我去年刚开始用GPRS的时候还挺快的呢。现在用的人一多,就象老牛破车似的了……,哦,好了,查到了,1.2295%。”

包博嘀咕了一声:“Wow,这么低啊!如果再加上两个百分点的利差也还不到3.5%。不知道国内的银行会不会给咱们这么低的贷款利率?看样子找国外的银行贷款可能更合算?”

银倩合上电脑说:“国内银行的利率好像不和伦敦拆借利率挂钩。动不动就查LIBOR的全是你们这些‘海归’!”

包博脚下踩重了油门开始加速,同时打电话给张建安:“你爸爸怎么样了?……那就好,那就好。让他多休息就是了。……在床上不也能备课吗?……你这两天也别上班来了,在家照顾照顾你爸爸吧。你在家办公就是了。哦,对了。如果你今天没事了,进我的email,有一个文件,里面是一些公司的名单,你帮我把这些公司的背景情况查一查。看看他们都在中国做过什么项目?公司的老板是谁?……那好,就这样。”

包博放下了电话。银倩在旁边酸溜溜地说:“你的秘书连你的email都帮你查啊?如果有哪个女的给你写情书,你还准备让你秘书帮你回啊?”

包博敷衍道:“没人给我写情书,没关系的!不过我估计让小张替我写情书肯定比我自己写得好。”

银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眼睛移向了车外。

车子很快出了津蓟高速公路,到了外环线。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包博问:“咱们去哪里啊?”

银倩给沙总打电话,问他在哪里见。沙总说他下午临时有个特别重要的会,让他们去他楼盘的会所等他,去那里吃午饭然后做个足底按摩什么的,他晚上请银倩他们吃饭。银倩放下电话特别生气:“说话不算数。我昨天和他电话里都约好了,今天他又说有事儿,和我耍大牌啊?哼!我还想晚上回北京呢。”

包博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很随和地说:“没关系的!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晚上晚点回北京就是了,晚上不堵车,好开。”

银倩一脸傲慢地说:“我可不去他的会所等他,让他手下人看着像什么啊?好像我求他似的。咱们找个好地方吃午饭去。”

包博问:“那好,去哪里?”

“狗不理包子!”银倩学着天津口音,故意把“包”字拉长,把“子”发成“杂”的音,但是还是不太像。

“嗯……”包博嗯了半天,好像在思考如何回答她,他说:“你没吃过狗不理包子吧?……那你还是留着这个美好的思念吧。如果你想吃包子,回北京我请你吃‘鼎泰丰’的蟹黄小笼包。”

银倩知道包博要想说什么不好,特别会拐弯抹角不伤别人的面子,所以银倩觉得和他在一起真的很舒服也很好玩,有的时候她特别想看看包博是如何转着圈反驳她的意见的。所以银倩又故意拿另一个天津的老字号逗包博:“那好。那咱们去起士林吃罐焖牛肉。据说张学良专门喜欢在那儿请赵四小姐吃饭,每次都点罐焖牛肉。”

这次包博倒是直截了当地说:“起士林倒是一个好地方,解放前那是中国最好的西餐厅,但是已经今非昔比了。房子都租给肯德基了,如果张学良再请赵四小姐吃饭,只能啃KFC的炸鸡腿了。你这么喜欢老字号啊?那咱们去‘登瀛楼’或是‘鸿起顺’吧?”

“我才不要去‘瞪眼楼’、‘红旗顺’呢。名字就土!我要去有情调的地方,最好是以前名人去过的地方。”银倩半撒娇半认真地说。

包博笑她:“没看出来你还挺怀古的?这样吧,咱们去‘五大道’,那里以前住的都是满清的遗老、下野的官僚、退隐的政客、隐居的富商、发财的买办、淘金的洋人、梨园的名流,反正全是名人,让你重新回到半封建半殖民地。那儿有好几个花园洋楼的餐厅,都能让你焕发出幽古之情。如果还不够怀旧的话,咱们吃了饭去沈阳道古物市场,让你彻底沉浸在清末民初的旧破烂堆中,感受一下虫蛀鼠咬的历史。”

听包博这么一说,银倩情绪来了,鼓掌说到:“好,好,就这么定了!”

包博在路边停了车,下车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带下路,去‘五大道’。”

出租车司机以很浓重的河东口音的天津话说:“嘛玩?介‘五大道’地方可海了去了,您了去哪儿呵?”不知道的还以为司机要吵架呢。

包博和气地说:“找个好点的餐厅吃饭。我记得昆明路和睦南道交口那里好像有一家,就去那儿吧,师傅。”

出租车司机其实很热情:“哎哟,还真让你了给说着了,昆明路那儿还真有个小别墅,据说挺高档的。可咱没进去过呵,不知道好坏啊,估计也是个宰人的地间。介可还老远的呢……”

包博说:“行啊!你就把我带到那里就行了。”

司机把记程表按下去,不知是赞赏还是反对地以天津人特有的方式歪着脑袋点了一下头,笑着说:“跑那么远去吃饭,真行!介马路边儿不都似餐馆吗?”说着瞥了一眼宝马车的牌照,又嘟囔了一句:“介北京过来的车怎么都上天津来吃饭来了,北京饭馆都关门了?”听上去象高英培在说相声。

包博开车跟在前面的出租车后边,银倩笑他:“我还以为你天津路熟呢,原来也要打车带路啊。哈哈。”

包博说:“天津的路估计是世界上最难找的,就是天津人自己也不见得找得到。更何况你看看,现在天津整个就是一个大工地,所有房子都在拆迁,地震以后盖的房子全部推倒了重建。等戴相龙把天津建好了,估计路可能会好走点。”

银倩说:“据说戴相龙给天津弄来了500个亿的贷款搞城建。今年天津的房价已经涨了三成了。怪不得沙总跑到天津来圈地盖房子呢?!有时不服不行,别看沙总是个农民,他的嗅觉特敏感,整个就是一个狗鼻子。哪儿有钱赚,他第一个就跑去。去年他从我们那位嘴里一听说戴相龙要调到天津当市长,他第一个就跑到天津来拿地。”

包博听银倩说“我们那位”,一愣。扭头看了一眼银倩,银倩知道说走嘴了,赶紧把话岔开:“你说,500个亿的贷款用土地抵押,如果按天津市中心地段的地价100万一亩算的话……”

银倩边说边在小巧的珍珠白色的女士手机上用计算器算:“……如果银行抵押打七折,那么至少也要七万多亩土地抵押给银行才行,……一万亩是6.6平方公里,七万多亩也就是47平方公里。那不是把天津市中心全给抵押出去了吗?”

包博说:“我印象中天津市市中心的和平区好像面积也只有10平方公里,如果按你的计算,就是把整个和平区抵押出去4次也不够。实际上戴相龙从国家开发银行借来的这500个亿贷款不是以土地实物作抵押的,是以‘可出让土地收益权’作抵押的。因为戴相龙没有土地可以抵押给银行。”

银倩问:“‘可出让土地收益权’作抵押是什么意思啊?如果没有实际把土地抵押给银行那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包博解释道:“‘土地收益权’是比较虚,不像土地实物那样看得见摸的着,但也决不是‘空手套白狼’。它的意思就是说抵押出去的是土地一级开发的现金流收益,而不是土地本身。”

银倩迷惑地看着包博,包博看她没听懂就用通俗的语言给她解释:“简单讲就是拿银行的贷款搞土地基础设施建设。基础设施建好了,地价涨上去了,然后再把‘七通一平’后的土地卖掉,市政府获得土地收益,用卖土地赚的钱还贷。这有点象资产证券化。资产证券化是把可预期的、相对稳定的现金流收益卖掉,戴相龙只不过是把现金流收益抵押给了银行而已。人大的教授吹捧说这个做法是金融创新,在中国这确实是个创新,但国外的银行这么作已经有很多年了。”

银倩忽然眼睛一转,问:“咱们那3000亩地不也相当于土地的一级开发吗?咱们也可以用‘可出让土地收益权’作抵押啊?”

包博说:“理论上可以,但实际上,第一、没有这个必要,咱们完全可以用土地实物抵押;第二、银行也不会同意,除非咱们也找一个和戴相龙一个级别的人来和开发行的陈元谈。”

银倩若有所思地看着车窗外。车子沿着金钟河大街到了民权门,转上了红星路,然后再转为国道,上十一经路。一路上尘土飞扬道路泥泞,到处都在修路盖房子。银倩感叹道:“天津真是落后啊!前几天有个讲天津的笑话你听过吗?说,中国和美国打仗,美国听说天津是中国的第三大城市,就派飞行员到天津来轰炸,飞行员在天津上空飞了一圈,没扔炸弹就飞走了。回去后问他为什么没炸?他说,不用了,那儿已经炸过了。”

正说着车子从凯悦饭店边上的大光明桥过了海河,城市好像一下漂亮了起来。银倩说:“唉?怎么一下子漂亮了,这里好象没炸过吗?”

包博开玩笑地说:“海河这边就是英租界了,所以不能炸。”

     
天津马场道
     
   

过了海河市容变漂亮了,但路上的人也多了。满街都是自行车,自行车都骑到马路中央来了,挤得汽车开不动。银倩说:“天津北京这么近,怎么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上个世纪?”

包博忍不住拿着官员们作报告的强调开始调侃天津:“这是因为全国都在搞城市化建设,天津前几年在搞反扑归真的‘乡村化’建设。经过多年的努力,天津已经由全国第三大直辖市发展成为了全国最大的‘县城’,实现了‘城市乡村化街道集市化,小姐本地化,干部没文化’的‘四化’建设……”

银倩听了笑坏了,她打断包博问:“什么是‘小姐本地化’啊?”

包博不想讲,就打岔,说:“这里就是小白楼了,好象离起士林很近了。”

银倩知道他打岔,就撒骄地说:“讲嘛!讲嘛!人家想听嘛!”

包博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小姐本地化’就是说:如果你到天津的卡拉OK或是夜总会去,许多‘小姐’都是天津本地的女孩。其他地方的夜总会很少有本地的‘小姐’,因为怕碰见熟人难为情,所以她们一般都到外地去当‘小姐’。天津女孩比较恋家,所以就在家门口赚钱。”

银倩马上伶牙俐齿地瞪着眼说:“好啊。你这么清楚!老实交代,你去过多少夜总会,找过多少‘小姐’?”

包博说了就后悔了,知道不该说。车子这时从曲阜道转上了浙江路,正好从起士林门口过。包博忙指着左手一个建筑给银倩看:“唉,你看,那就是你要去的起士林。”这才算把银倩的话题给岔开了。

顺着包博手指的方向,在浙江路开封道把角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Art Deco(“装饰艺术主义”)风格的四层小楼,楼的顶部是一个红色的大大的K字,大门上方是红字招牌“起士林”三个大字,下面是英文“Kiessling Restaurant”。可惜,很漂亮的白色小楼的楼顶上竟然耸立着一个巨大的很不协调的恶俗恶俗的红色广告牌。小楼的一层靠街部分也已经变成了红底白字的肯德基。穿白西装的白头发Colonel Harland Sanders(山德士上校)好像正在撅着白山羊胡子嘲笑一百多年前创立起士林餐厅的德国人William Kiessling(威廉•起士林)

车子过了小白楼的音乐厅,上了马场道,市容更加漂亮起来了。马场道是一百年前英国人修建的,路的两旁大部分是砖木结构的二层欧式小洋楼,很象上海的衡山路与东平路一带。

很快出租车把包博他们带到了昆明路上睦南道和大理道之间的一栋小洋楼前,德奥式的红瓦尖顶,英式庭院,意式的拱券门,墙上装饰着中式兽环。门前白色大理石牌子上写着“117花园别墅”,另一个大理石牌子上写着“天津市文物保护单位,吴颂平故居”。只是可惜这个漂亮的洋楼的边上盖了一座很不协调的五层钢筋水泥的居民楼。

     
天津117花园别墅
     
   

包博付了出租司机钱,自己也停了车,和银倩进了小洋楼。这里是一个新派上海菜的餐厅。由于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高峰时间,餐厅里显得很清静。银倩环顾四周,说:“天津原来还有这么有情调的餐厅啊!如果你让沙总挑地方吃饭,不是瀚金佰、鹏天阁,就是渔夫码头、巨无霸,傻大,傻大的。一副土财主的俗气和土气。”

包博和银倩在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包博在点菜,银倩在一旁看关于这栋别墅的简介,边看边念给包博听:“‘吴颂平为英商汇丰银行天津分行买办吴调卿之长子,早年留学美国……’哦,原来还是一个海归呐,也是英国回来的。一九三几年盖这么漂亮的一个小洋楼,估计花的钱至少也要相当于现在的几千万。一个买办的儿子竟然这么有钱啊?不得了,不得了……”

包博说:“知道吴调卿的人不多,他是天津的四大买办之一。他和李鸿章关系不错,买了一个‘候补道’的四品官当。后来李鸿章又让他当了铁路局的局长,当年他还创办了一所铁路学堂,就是现在的西南交大的前身。再后来他官至二品,据说清政府让他出任山西巡抚或是财政总长,他都没去。这个吴调卿与他同时代的盛宣怀应该是一个量级的,但是知道盛宣怀的人比知道吴调卿的多多了。”

银倩感叹到:“原来是个官僚买办。所以啊,只是买办还不行。一定要是官僚加买办才行。现在也是一样,要想在中国赚大钱,一定要‘一手拉着外商,一手拉着首长,中间的你就是印钞票的银行’,而且还是个投资银行。”说了最后这句话之后,银倩故意拿眼睛飘了包博一眼,坏坏地抿着嘴笑。

包博眼睛也不抬,说:“骂人呢是不是?”但他心里觉得银倩对中国官商经济的理解还是很深刻的。吃饭的时候,包博一直还在想银倩的这句话“一手拉着外商,一手拉着首长,中间的你就是印钞票的银行”。他想,那么拉着首长的手就应该是银倩了,银倩的手能拉的多紧密呢?

吃过了午饭,包博说:“咱们去沈阳道古物市场转转,看看有什么‘漏儿’可捡,你也去‘练练眼’。”

银倩又故意逗包博说:“原来您老人家还玩收藏呢?”说话时故意把“收藏”拉着长声。

包博一字一顿地说:“只~是~爱~好~,并~不~收~藏~。”

包博银倩上了车,银倩故意开他玩笑地问:“这次不用打个车带路了吧?”

包博把钥匙插进去打火,说:“不用了。沈阳道咱熟,来过好多次了,和咱自己家后院似的。”平时一打就着的宝马车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又打了好几次才打着了火,包博嘟囔着:“你的车今天有点犯病,是不是欺生啊?”

银倩没在意车的事情,继续说:“这几年国内玩收藏可热了。我认识的几个从国外回来的,不是这个外企的首代,就是那个外企的老总,有几个钱但不多。现在整天着了魔似的收藏古董,天天往潘家园跑,水平高点的没事就往天津跑。不过,我看他们收藏了半天,买来的大部分都是假古董。现在他们一聚会谈论的最多的也是古玩啊,文物啊,真受不了!”

“是啊,中国人有点闲钱了,就开始附庸风雅了,必然规律。所以今天咱们也实习实习。”

“我可没闲钱买假古董。”

“我知道你的钱全买名牌去了,人家收藏古董,你收藏名牌,和前B嫂有一拼。所以啊,没让你买,只让你略微懂一些就行了。咱们演戏的时候用得着。”

“你整天演戏演戏的,到底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你让演员演戏,至少要让演员先看看剧本吧。”

包博故意神秘地说:“我们演的戏没本子,全靠演员临场发挥,所以演员的知识面和基本功特别重要。”

“越说越玄乎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包博笑笑不答话,自顾自地开车。

车子沿着贵州路,过西开法国教堂,然后上长春道,过河北路,到山东路。山东路与长春道交口的有一个十分破旧的院子,墙上用白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还画了一个圈。包博指着那个院子对银倩说:“谢添小的时候就住这里,现在也要拆了。”又指给银倩看马路对面山东路上一个贴在楼房上的中式牌楼的门脸:“那就是你要去的狗不理。”

银倩跟着包博的手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这里这么破旧,也该拆了。”

包博在山东路和热和路的“和平十三幼”的前面找了一个停车场停了车。和银倩走进了被天津人称为“破烂市儿”的沈阳道古物市场。

     
天津沈阳道古物市场
     
   

天津沈阳道古物市场是国内最早的古物市场,在海内外的收藏界名声远杨。国内的玩家、日本台湾香港的收藏爱好者都是这里的常客。在国内的旅游手册上可能找不到关于沈阳道古物市场介绍的只言片语,但是日本人或台湾人出的旅游手册上几乎都有这里的详细介绍,甚至还有地图。按照多年形成的惯例,每个星期四上午是天津沈阳道最热闹的时候,这一天中国北方的“古玩虫子”们都聚集在这里进行交易。到了星期五,他们就移师北京潘家园,所以周末潘家园最热闹。因为天津沈阳道的高峰期早于北京的潘家园,而且这里价位也低,所以来的大部分是行家,期望能“捡个漏儿”什么的。据说画家黄胄曾在这里花70元买到一对黄花梨木的清代笔筒。现在北京的玩家也经常专门开车来天津淘货。包博有时也会在星期四早上拉上一两个朋友从北京跑过来逛逛。包博大部分时间是只逛不买,买也只买些小玩意,拿回去当小礼物送人。

逛着逛着,银倩看中了一个青花笔筒,说:“我正要买个笔筒呢,放办公室里。”说着她拿起笔筒来端详,并问摊主:“这笔筒多少钱?”

摊主把揣在棉大衣袖子里的手拿出来,懒洋洋地伸出一巴掌,说:“五十。”

包博把银倩手里的笔筒拿过来,看也不看地放下,然后拉着银倩继续往前走。过了好几个摊位,又看到一个摊儿上有差不多类似的青花开光笔筒,包博拿起来看了看,还用手指头敲了敲,自言自语地说,“活儿太粗!”然后很不以为然地随便问了一声:“怎么卖?”眼睛看也不看一眼摊主。

摊主是个看上去很精明的汉子,但一张嘴,有些磕巴。他用天津话说:“八,八,八十了,您、您、您了。”

包博拿起笔筒,指着的笔筒的底部给银倩看:“看了吗?这个款识刻的是‘大清光绪年制’,楷书,说明这是光绪青花官窑的瓷器。清朝的官窑就是景德镇,但你看这瓷胎,一看就是河北唐山一带农民烧的瓷。不过,如果真给你一个真的景德镇的光绪青花瓷的笔筒你还不舍得用呢?”

包博放下笔筒,又拿起别的瓷器看了看。每件瓷器后面的窑款刻的不是青花楷书的“大清雍正年制”,就是抹红款篆书的“大清嘉庆年制”,包博语带嘲笑地说:“看样子仿的还全是官窑的。”包博说这些话一半是给银倩听的,一半是给摊主听的。

包博拉着银倩继续往前走,后面的摊主磕磕巴巴地喊:“唉,大哥,您了、您了、您了、您了如果诚心想买,您了、您了给个价。”

包博想笑但是憋住了,他头也不回地伸出两个手指头。摊主见状笑呵呵地说:“二十,行了,大哥,我唉,我唉,我一看就知道您了您了您了懂行。算了,今儿个我赔本赔本卖您了。”

包博笑着说:“我是说两块。二十?我买十一个。”

摊主马上嚷嚷起来了,一着急更加磕巴了:“唉,我,我,我说大哥,您了介不似拿我打镲吗?两,两,两,两块,您了买个塑料笔筒还要两,两,两,两块多钱呢…….”

包博笑笑,一副爱卖不卖的架势,拉着银倩继续往前走。摊主在后面喊:“唉,我说大哥,您了别、别、别、别、别走啊。如果您了真心买,震么介吧,您了、您了、您了就再给加点、加点,五、五、五块怎么样?”

包博停住脚步,转身回到那个摊儿上,又拿了一个粉彩笔筒放在了刚才那个青花笔筒的边上,脸上似笑非笑地简短地说:“两个,五块!”

摊主故意弄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说:“大哥,两、两、两个五块我也不挣钱了,您了。两个八块行、行、行、行不?”

“六块!卖我就拿走,不卖就算了,我拎着还嫌沉呢!”说着包博把钱都拿了出来,这是包博惯用的伎俩。摊主看了看他,脑袋一歪以天津人特有的动作歪着脑袋苦笑着点了一下头,好象是表示无可奈何,没说话。他拿了包博的钱,把两个笔筒用报纸包了,放在塑料袋里递给了包博。

银倩在一旁看着这出戏剧性的侃价过程,直到最后包博以六块钱买下两个笔筒。她拉着包博胳膊小声问:“开价八十,你三块钱一个就买下来了,这也差太多了吧?”

包博边走边小声地说:“这种成批制造的假货,他们从农民手里进货才五毛钱一个,卖三块钱一个就已经是百分之八十三的margin(毛利率)了。Bill Gates(比尔·盖兹)卖‘窗户’也不过才百分之四十几的Operating Margin(营运利润率)啊。40%人家还都骂Bill Gates这小子为富不仁赚黑心钱呢!”

银倩疑惑地问:“那刚才第一个摊儿,人家开价才五十,你怎么也不还价就走了?”

“你上来就说你要买一个笔筒,那价就砍不下来了。而且是女的要买,所以他会故意刺激旁边男的的面子的。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银倩觉得特别好玩,点了点头说:“嗯,怪不得我到这种地方总是侃不下价来呢!原来你还有一套侃价心理学呢。”

     
字画
     
   

包博银倩两个人继续往前逛,看到那边一个摊儿上摆的都是临摹的名家字画,古今中外的都有。齐白石的草虫,李可染的山水,潘天寿的花鸟,蒋兆和的人物,刘大为的骆驼,徐悲鸿的马,黄胄的驴,启功的字……最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范曾的古代人物画,有《钟馗》、《范曾钟馗搜妖图》、《东坡赏砚图》和一些叫不上名字来的其他画,估计是因为范曾的画比较容易临摹。但这些假画的笔法生硬粗糙,毫无灵气和美感。包博随便翻了翻,正要离开,在这堆假画的底下他看到了一个尺余高的手卷。包博打开这个绢本的长卷一看,只见画上人物栩栩如生,神韵惟妙惟肖,色彩凝重晦暗,笔法细腻娴熟,仿的是南唐画院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尽管包博没见过真迹,但眼前的这副赝品一看就是出自仿摹名作绘制赝品的高手。

看到这里包博不由地抬头打量了一下摊主。摊主二十多岁,穿个破皮夹克,赃兮兮的牛仔裤,衣着十分普通,但脸上眉清目秀,像个大学生,天津话里夹杂着河北沧州口音。这时摊主也在打量包博。

包博伸手问他要来放大镜,弯下腰仔细地看画。他把画上的题跋和乾隆御玺都仔细地看了一边。包博数了数,大大小小的收藏印章一共四十六枚。他问那个年轻的摊主:“年羹尧的印章在哪里?”

摊主指给包博看一枚不大但已经模糊了的印章,说:“这儿!‘年大将军’的印。”

包博拿放大镜仔细看了看。银倩在旁边听他们讲到年羹尧,便问:“这是年羹尧收藏的画?”

“是。但后来年羹尧被雍正赐死,家也被抄了,这画就入宫由皇上收藏了。你看这枚‘太上皇帝’御玺,这就是年羹尧他外甥的印。”包博指着画上一枚大大的方形印章给银倩看。

“年羹尧的外甥?是谁啊?”

乾隆啊。乾隆是雍正的儿子,年羹尧的妹妹是雍正的老婆之一,年羹尧乃清世宗雍正帝的国舅啊。所以乾隆就是年羹尧的外甥啊,尽管不是亲的。”

银倩听了乐了:“你是不是清宫戏看多了,怎么听着象说戏说评书似的,家谱都排出来了?你还没说这是什么画呢?”

“哦,哦,这是《韩熙载夜宴图》。就是那个写‘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南唐后主李煜派人画的。”包博拖着长腔摇头晃脑地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听南唐后主李煜的名字银倩马上来了兴趣,说:“这画的是吃晚饭开party(派对)呢吧?嗯,好看!”

“是啊。这画的是南唐的领导干部韩熙载,弄一帮政府官员,还有大款啊,社会名流之类的,天天晚上在他家里开party,还招来一帮‘小姐’和‘二奶’三陪,吃喝玩乐,歌舞升平。唱卡拉OK、跳艳舞。歌舞完毕,衣服脱去,男追女逐,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银倩把手卷展开,从头看到尾,仔细地在画上找,找了半天,问:“哪儿有‘男追女逐,颠鸾倒凤、翻云覆雨’啊?”

包博笑着说:“哦,广电总局把那部分给剪辑掉了,所以不在这副画上。据说另一个画家画的《韩熙载纵乐图》上有,据说剪了之后,就已经失传了。”

银倩恨恨地打了包博一拳,说:“我每次都被你捉弄!”

包博嘟囔:“你自己思想不健康,还怨我。”

银倩马上又搂着包博的胳膊亲热地问:“这个韩熙载是干什么的?”

“韩熙载当时是中书侍郎,大概相当于咱们今天的国务委员吧。当时的领导核心是唐后主李煜。但李煜这人就会哀风感月写酸诗,一天到晚‘剪不断,理还乱’,气量特小,疑心又大。所以老韩觉得跟李煜没干头,于是整天在家腐败,搞得干部群众反应都很大。李煜听同志们多次反应老韩的生活‘荒纵’,腐化堕落,于是就派翰林院画师深夜潜入他的豪宅,化妆侦察,‘目识心记’掌握第一手资料,然后回来后把看到的都画下来,向组织上汇报。于是就有了这副《韩熙载夜宴图》。所以这画应该属于中纪委的调查报告和办案证据。”

“你这都是哪儿来的?”银倩将信将疑地看着包博。

“《宣和画谱》里说的,又不是我编的。”包博一脸认真地说。

“画里哪个是韩熙载啊?”银倩指着画问。

包博指者一个留长须,带高帽,闷闷不乐的富态的老头说:“这个,还有这几个都是韩熙载。”他又指者一个穿蓝衣服,扭动腰肢跳舞的娇小女人说:“这个是韩熙载的二奶。”

银倩俯身去看,边看边说:“真的?这次你没骗我吧?”

“当然真的了,骗你干什么?!”

银倩又问道:“怎么是背影?有没有正脸的?长得好象挺漂亮的。这画是真的吗?”

包博笑着说:“当然不是。这画没真的,真的早失传了。现在故宫里的也只是宋代的摹本。徐邦达考证说是南宋的摹本。”

摊主站在旁边,听包博和银倩说话,他知道遇到懂行的了。于是就又指着一枚一寸见方的正方形细朱篆字印章给包博看,也不说话,好像是故意考考包博,也好像是故意给包博炫耀炫耀,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包博仔细辨认了一下那个印章上的纤细优美的篆文,但他只能认出最右边的四个篆体字“南北东西”,还有其他一两个比较好认的字,比如“只”和“相”字。包博马上猜到了这个印文是“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这是出自宋朝诗人吕本中的词《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眼前的这枚细字银丝印章刻得十分见功底,一看就是出自赝品造假的高手,包博不禁称赞道:“好活儿!如果张大千知道了非气死不可。”

那个年轻的摊主得意地笑了。

银倩也俯下身去看,她问:“是张大千的印吗?”

包博说:“是。仿的正是张大千的收藏印。张大千的这枚印是当年西泠名家顿立夫给他刻的,许多张大千收藏的画上都盖有这个印。张大千当年也是造假的高手。他画的假石涛的画把张学良都骗了。现在他的印别人模仿的这么像,他还不气死。”

那个年轻摊主说:“不只是他的印章,现在张大千的画也到处是假的啊,比真的都像,弄不好就打眼。”

银倩问:“这画上有张大千的收藏印,是不是张大千也收藏过?”

包博说:“是啊。溥仪这个败家子当年从故宫里偷出了上千件名字画,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有《清明上河图》;有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曹娥碑》、《二谢帖》,还有几个月前故宫刚刚从拍卖会上花2,200万买回去的《出师颂》,再有就是这副《韩熙载夜宴图》。据说在长春的时候溥仪把这副画抵押给了一家日本银行。日本人投降后,画就流落到民间了。后来被一个东北老客卖给了北京琉璃厂。张大千知道了这事儿,他就把当时他要买王府四合院的钱拿去买了这副画。当年他可是花500两黄金才把这画买了下来。解放前用的是十六两一斤的旧制,两是小两,大概不到40克一两。如果按现在一克一百多块钱的金价算,500两黄金大概也相当于现在的两百多万呢,可不是小数!”

银倩说:“这画原来还有这么多故事呢。”

包博又仔细端详了一会这副画,眼睛也不抬地问那个摊主:“怎么卖?”

摊主看看包博,说:“听的出来你是个行家,这么吧,两千,料钱加功夫钱。你看,这用的可都是老料啊。”

包博看了看他,没说话。打开钱包里拿出了一千多。他转过身来对银倩小声说:“大小姐,借我点钱。”包博早晨匆匆忙忙出来没带那么多现金。

银倩从她“巴黎世家”的机车包里一大厚沓子的百元大钞里抻出了10张,拽给包博,咬牙切齿地小声说:“大少爷,你疯了!一副假画,两千,这么贵,你也不还价!你当你是张大千呢!”

包博没理她,把钱给了摊主。摊主数也不数把钱往口袋里一揣,然后把画卷起来装进了一个团龙图案的宋锦盒内,用旧报纸包上递给包博,并递给了包博一张名片,说:“老板,你下次需要什么画提前打个招呼。名画您只要说一声就行了,其他的画您拿照片来,一两个星期交活儿。”

包博看看摊主的名片,上面只印着“经营古玩字画文物”,然后是名字“范文华”,下面是手机号码。

包博问:“人物肖像油画做吗?”

范文华答到:“做!您多拿几张照片来,我们给您画。”

包博问:“多少钱?”

范文华说:“那要看您要的尺寸了,不过好商量。”

包博点点头,说:“记住我。我以后找你。”说着他也给了范文华一张名片,就和银倩离开了。

古物市场里都是破破烂烂的的东西。来逛的人也都是穿着破棉袄、破皮夹克之类的。象银倩这样穿着高跟鞋白色大衣的几乎没有。别人都不看古玩了,回头看银倩。银倩也不在乎,很大方地挽着包博的胳膊东看看西逛逛。

包博给银倩讲溥仪当年是如何从宫里把上千件最值钱的字画偷运到天津的,这些字画抗战胜利后又是如何流落到民间成为“东北货”的,张大千又是如何买下了其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张伯驹又是如何以220两黄金买下了中国现存最早的山水画《游春图》的,当年天津的古玩商人又是如何相互串通订立“伙货”低价坑骗溥仪,买下他带到天津的珍宝的…….

包博绘声绘色地讲的这些故事把银倩的兴趣逗了起来。包博告诉银倩:做投资就要和世界上的富人打交道,哪里富人最多?除了私人俱乐部,游艇俱乐部,高尔夫球场,那就是古玩拍卖会。所以有时间要好好研究研究索斯比和嘉士德这些公司的拍卖会,以后用的着。银倩好像明白了包博带她逛古玩市场的用意了。

包博和银倩正逛到兴头上,沙总的电话来了。沙总说:“你们快过来吧。我在‘疙瘩楼’的粤唯鲜等你们吃饭。”银倩听包博谈古说今给他讲这些古玩字画的故事正上瘾呢,就和包博说:“蹲着他们,咱们接着逛。谁让他蹲了咱们一下午呢?!”

包博开玩笑地说:“好了,别玩物丧志了。咱们赶紧办正事儿去吧,晚上还要赶回北京呢。如果你感兴趣,我到北京再带你去画廊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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